写意

                                                             陈鹏举

    中国人的文化,原本意义上说,都是写意的,也因此,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就有了可能性。譬如中国人看病是相信中草药的,中草药有没有准确的分析和规则呢?应该难以言说。那么些中草药,当归、丹参、藏红花、蝉衣、白术、女贞子、曼陀罗,怎么读也教人欢喜。就这些这么好听的名字,居然经过神奇的配方,还可以治病。病好了,治病的事儿可以忘了,这些好听的名字还忘不了。也怪中国人大都就记住这些好听的名字了,至于这草木怎么神奇地把病治好了的缘故,是很少有人去追究的。这就是一种写意,有人说中医这个“医”字,就是“意”的意思。中草药治愈了历代的病人,为什么就治好了呢?这为什么到今天也讲不清。中国人的谚语里,有一句“葫芦里卖什么药”。这药自然说的是中草药,中草药放在葫芦里,因为葫芦也是自然的果实,想起来就最合适放同是叶藤花果的中草药。中草药是不可名状的神奇,放中草药的葫芦也就不可名状地神秘起来了。而这一种不可名状的神奇,就是中国人的文化特征: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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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仅是不去追究,中国人的写意,在更多时候还把写意演绎成大写意。常常有人问,一个作家是生活中真实,还是在他的作品里真实?我一直回答是两者都真实。生活中自不必说,作品里哪里不真实呢?作品是文化形态,是文化形态自然有它自己的表达方式。生活中我们知道了太阳是绕地球转的,而在作品里是写“太阳升起来了,太阳下山了”,在现实中,我们知道脑子是用来思维的,在作品里一直在写“心想”,在现实中苹果是甜的,在作品里,可以写成“她的笑很甜。”这是生活和作品的区别,也就是文化的本原都是写意。中外作品都是这么写的,有区别在于,中国人的写意,还不止此,是大写意,就像中西医的区别一样,西方人的作品,这写意仅仅在于表层,作品的内核是尽可能地精准和详尽的,而中国人的作品是完完整整的写意,譬如曹雪芹所写人和事,都是一些意思,一些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事。《红楼梦》到底说了什么意思,几百年来人人都讲不明白。老是讲不明白,就有了红学,就有了可以长久生存下去的红学。西方人的文学作品,如果也有些写意的成分,那么中国人的文学作品应该称之为大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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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中草药和文学,再来说中国画可能就方便些了。历来有关中国画的评论,大都认为中国画可以分为工笔画和写意画两个种类。工笔画,又常常被称为传统画,我觉得这个提法,是可以商量的。中国画说到底都是写意画。中国画的传统本意,就是如何写意,写出画家“那一点”心意。说宋元的画,有格局,有笔墨。这格局,这笔墨,只是宋元的那些画家,以为这样的格局,这样的笔墨,才可以写出自己的心意。之后,明清的时候,不少画家渐渐觉得山水、人物、花鸟,好像都不那么有格局,需要花费那么多的笔墨。他们画的不过是他们的那点心意了。之后到了二十世纪,这个一百年的中国画巨匠,心目中的山水、人物、花鸟,就成了风云际会、生动寂寥的模样了。都是写意的画,不薄今人爱古人。中国画就是这样传承着的,宋元山水的画,格局笔墨,固然有迹可寻,可以清晰地追摹。同时的苏东坡、米芾那样的文人所作的画,写意的感觉更明确了,反而少了追摹的可能。但这并不能改变中国画的写意本原,五日一花鸟,十日一山水的画法,和须臾之间开展面貌的画法,同样都是写意的,并没有本原上的不同。历来的评论说,只有五日一花鸟,十日一山水的工整画法才是中国画的传统,我以为未必。这样的画法和须臾间成画的画法,唯一的不同,就是前者看上去可以仿摹,而后者因为太个性化,而难以仿摹。然而,这是误解。前者真可以仿摹的吗?其实也不是。宋元大家的画,也是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再造的。中国画的传统是什么呢?我看只有一个,就是:不断画出自己的心意。无论是宋代的董源、巨然,还是上个世纪的齐白石、傅抱石都一样,他们的画都是中国画,传统的中国画,写意的中国画。

2005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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