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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鹏举随笔文化杂谈 |
分类: 堪惜今生 |
惜
陈鹏举
在课堂里断断续续地读书,大概有十年时间。十年里,所有的课本,都是原来的模样,从没划上一笔去。不只因为对铅字的敬畏,还因为对纸的敬惜。龚仲和比我更过分。他是陈巨来的弟子,可能是元朱文刻多了,什么都心细如发了。对纸,哪怕是一个香烟纸,只要是有方寸空白的地方,他也不会丢弃的。落拓江湖许久了,仍然这样,我是很感动的。
后来我写字画画了,周围的朋友感觉新奇吧,给了我不少纸,更多的是老纸。整刀的几十年前的老纸,外包纸上,还留着故去的前辈有关某年某月某种纸的手迹。还有石禅。人家拿了两款数十张汪六吉老纸,和他换幅石榴,他把纸和我对分了。老纸很诚实,它敬惜你的每一笔。因它的敬惜,你的所有的失误和好处,都被保持得明明白白。对它,也就只有敬惜了。
有幅画坏了,不忍心废弃。有天想画人体了,在这纸上试试。竟画得满意了。裁去了四周,剩下融在一起的人体和两个船头,题了句:“女人和船,对于岸的想念相同”。这幅只有17* 21公分的小画,现在毛啸巍那里。他说他喜欢。刘天(日+韦)为我创意信笺。朱丝栏上方汉瓦当“凤”的图案,左下是他由裴将军碑中化出的他的字:“凤历堂自用笺”。还请名家制了木版,宣纸精印。这样的纸,看一眼,就美不胜收了。
五年前,刘一闻有天对我说,昨晚半夜里起来看新得的好纸,手工描金的冰裂纹、梅花纹的好纸,兴奋得睡不着。我觉得他痴。谁料几个月后,见到了锦龙堂,依照童衍方所藏的乾隆梅花玉版笺,仿制的新版,也心喜如狂了。顾不得正是大暑天,还是正午,在杨南方的一帧新版上,不消一刻钟,写下了豌豆般大小的二三百字:“梅花玉版笺,乾隆之物,清雅而不失大家气韵,二百五十年风雨经过,所剩已寥寥。人间珍物,见之惟恐在梦寐。今锦龙堂新制此笺,形貌全似故旧,难能之焉。南方世家制纸,父辈之白玉版笺,为梅景书屋长物,可见纸,自幼时梦中早结绮丽。纸为何物?人间长有,一如茶酒,甚或饭菜衣衫,未可须臾离去。在中国,与纸之情份更浓更烈。因为笔,因为墨,纸变得隆重起来。也不能不精彩起来。而梅花玉版笺就是一枚精彩。
人都忙碌,好心情不常有。因为天下好事不常有,而纸就可以是一件大好事,我以为就是。纸像天空,字是星辰,星罗棋布,这纸也美。纸是水面,字是飘落的桃花,桃花流水,人间春色。纸是人心,原本无瑕,原本有花之开谢,鱼之游栖,而字就是这花影鱼声。而今人已有了许多经历,新有的景致,都已有些淡然。面对好纸吧,就像对待自己的内心,让流连的思绪变成字,零零落落地排去。”08.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