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6.黄柏木作磬槌

贾珍看完租单子，叫带乌进孝来。乌进孝趴在院内磕头请安，贾珍笑说：“你还硬朗？”这是主子奴才的互致问候。接下去是两人玩心机的对话。乌进孝说路难行，四五尺深的雪，还怕闪失。贾珍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乌进孝诉苦，雨从三月下到八月，九月又遇碗大的雹子。言下之意，荒年的租子有这些不易。贾珍知道这事。盘算黑山村外卖五谷六畜至少有五千银子，而乌进孝交来的银子打了个对折。于是，有“这够做什么”一说。从贾珍话里知道，宁国府有八九个黑山村这样的庄子。荣府有八处这样的庄子，由乌进孝的兄弟管着，乌进孝说比爷这边多几倍，也只能交这些租子，外加二三千钱银子。

这里读起来有点费劲，乌进孝交的租子，是黑山村一个庄子的租子，还是宁府八九个庄子全部租子？也就是说，贾珍每年就只收乌进孝交来的这些租子，还是有这租子的八九倍之多？如果乌进孝是八九个庄子的总头子，这点租子外加贾珍的袭官的薪水，那宁府简直没有办法过日子？如果是黑山村一处的租子，日子马马虎虎的尚能维持。但又说“那府”（荣府），总共才这么多？好像宁国府总共也只有这么些了。这租子庄子也真如梦如幻的。

贾珍说，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又没添生钱的产业。这一二年，赔了许多，不找你们要，找谁去？于是，有乌进孝说皇上，说宫里元春娘娘的赏。有贾蓉的解释：娘娘不能把国库弄来，娘娘不能作主，娘娘有赏，不过是些顽意儿，赏钱不过一百金子，就是千把银子。省亲盖园子那一注花了多少（按二零一三年，窃下里估计，折合时价十五亿人民币）？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穷了。贾蓉吐露了贾府落败的经济根源：盖大观园！追索原因在元春那七个小时省亲的排场过奢。而所谓的“尽孝”，以孝治国是百年望族落败的政治根源。

贾珍笑说乌进孝他们庄客老实，“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作了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黄柏，中药常见，是黄柏木的树皮。苦如黄连。磬，是钟鼓一族，庙中神龛的理佛器，口大底小，与钟相反，口朝上置于座子上，用木槌敲击，音绕殿堂，祭祀时鸣磬，有知会菩萨先祖之说。因磬槌常用红绸包裹，外面美观漂亮，若用黄柏木作磬槌，体面里头的是一根苦木。其实，磬槌子多用檀木等硬木做成，黄柏木木质虽好，人们是不会用来做磬槌的。此语谓之徒有其表的虚幻荣华，里面却苦不堪言。荣府的每况愈下，管家的凤姐探春都有言证。荣府真的如同西服革履包裹的稻草人了。贾蓉对他老爸的话，作了进一步说明：

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贾蓉说的凤姑娘，当是凤姐。这个说法有些奇怪，要不是想说贾蓉没有教养，就只能说曹雪芹用语有误。贾珍说，他盘算过，还不至于穷到这样，是凤姑娘（这里最好用凤丫头）的鬼。意思是凤姐的管家策略，要省那一处的开消，放出这么个话来，想造个舆论。不过，后面真的见到了这种事情。贾母在床睡着，贾琏凤姐会同鸳鸯偷贾母的东西当银子，老太太还假装不知道的。

乌进孝贾珍的对话，贾蓉的插话，尽管跑了收租子缴租子打擂台的题，但透露了贾府败落的天机。尽管贾珍对乌进孝缴的租子不满意，但他还是叫人好生待他，还有一点子人情的味儿。这里的故事意味深长，妙哉：

黄柏木作磬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