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东姐

农村老家有个姐，是我姨的孩子，我妈说我小时回老家见过她，我没有印象。再见到我姐是四十多年后了，我叫她姨，她光笑不应，我妈说叫错了，她是你姐，我才改口。我姐看着很老，脸黢黑紧起好多褶子，褶子松开才见点白，其实她才比我大两岁。

我姐是来省城看我妈，以前都是我姨一个人来，可能是怕添麻烦，我姨岁数大不能来了，我姐才来的，她也是一个人来，每年都来一趟。四十多年没见，她还能认出我来，在车站老远就听见喊我的名，嗓门又高又尖。我问她为啥不坐火车来？她说坐长途汽车方便，花钱少还能多带东西，司机和她很熟，都是一个村的。

往小车里搬东西，桶装的花生油很沉，她不让我拎，非要自己拎，一手拎一桶，两桶一百斤，麻袋装的苹果也很沉，她一个人扛不动，才让我和她一起抬。她叮嘱我，花生油是新榨的，留着自己吃，千万别送人，苹果是自家果园的，没施化肥，没打农药，也让我留着自己吃。我问苹果不打农药咋防虫咬呢？她说套纸袋，问这么多的纸袋是咋套的？说她两口子一个个地套呗，问为啥不多找些人套？说找人还得多花钱。

地瓜干和喜饼也带来不少，一袋袋都用细绳扎了口。地瓜是自己种的，地瓜煮熟切片晾晒成干，地瓜干有带眼的，也有不带眼的，我姐说带眼的是扎酸枣刺上晾晒的，不带眼的是摊席子上晾晒的，晾晒好的地瓜干再放缸里捂，捂出白霜才好吃，嚼着像软糖。喜饼也是她自己做的，白面里放白糖，发酵揉好擀成饼，再搁锅里烙，烙得两面颜色很深，吃着特别香甜。省城也有卖喜饼的，可吃着不是这味，问她有啥秘诀吧？她说多放鸡蛋和油。

我妈跟我说，不能忘了老家这些人，困难时期那些年，他们都吃不抱，还想着接济我们，直到现在也没断了。我劝我姐别再带东西了，说现在不是以前了，现在啥都不缺，啥都能买到，她总是点点头，可每次来还是带。我跟我姐说，等有机会一定回去看看，她说去吧，她在老家等着我，最后一次来，我又跟她说了，她还是说去吧，又说再不去就等不到了，她是笑着说的。

我姐没再来省城，都快两年了，后来才听说她病了，病得很重，她不让告诉我们。她得的是癌症，肺癌晚期，不久就在家去世了。想起她最后一次来说的话，其实她早就知道得病了，病重后才不来的。我姐去世前有交代，不让买寿衣，家人给她买了件内衣，她不让去东边火化，家人就去了西边，火化后去东边看，看了才明白。火化那天大雪，东边坡陡路滑，没有车能开上去。

我姐是六十八岁去世的，我没记住她姓啥，名也是顺着音叫的，不知是不是莲东这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