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白。乌头虽黑有白时,唯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潜别离》
【 壹 】
天色正是快进中午,初冬淡薄的日光被窗棂雕花分隔成奇巧的花纹,将琉璃阁的青砖地板映照出一种玉质的光泽,跟小几上的一对瓷瓶温润的凝光起着奇妙的呼应。
桑娅斜支着颐端详了端详,伸手屈指在瓶身上轻轻一弹“咚”的一声轻响,带着晶莹剔透的质感。瓶身造型平平常常,一尺来高,底盘略小,往上慢慢扩大,圆滑的线条好似美人的双肩,到瓶口又往回紧紧细细的一收。这是平常人家最常见的插花瓶样式。
不过一般的对瓶,釉下彩画无非是成双作对的荷花金鱼、喜鹊梅花之类的,这一对到是别出心裁。一只是粉白的底色,上头疏疏朗朗的勾画着几枝临水桂花,将未开的金色花蕾之中掩映着一只小小黄莺,纤细的脚爪扣着枝子,尾羽高高翘起,似乎正在眷恋着自己的水中倒影。另一只却是苍青作底色,瓶身下部不规则的留白,依稀是寒江残雪的风韵,铁画银钩的松树虬枝上,一只通身皓白的雪雕正傲然回首仰望——大写意的背景配着神态逼真的工笔翎鸟,那釉色又是洁润明亮,连鸟儿的翎毛都细致入微。
——“釉彩瓷质什么的我是不太通,只是这一对的花样倒是稀罕的很,一个是观鸟,一个是猛禽,不怕打起来吗?”
安碧宸呵着手从后堂回来,正迎上桑娅的鉴赏结论,忍不住笑了出来“像你这般说的还是头一个呢,敢问你到底从哪里来的?”
“你问我?说了你恐怕是不知,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了。”桑娅甜滋滋地眯着眼,细细的手指从白釉绿碟里拈起一个蜜酿梅子呷着。
安碧宸的十指交叠在手炉上,眼睛水汪汪地向上瞅着,无辜的眼神看着桑雅“你的名字?”
“桑娅。”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我叫安碧宸,以后你可以来这里找我。”还未等他说完,桑娅便消失于他视线中。
【 贰 】
所谓冬夜的赏心乐事,最好不过三五知己,享茶闲语,看小火炉升起柔静的暖烟吧?再不然,拥着貂裘西窗读诗,听积雪从竹叶上落下的簌簌语声,才不负良宵···
——可为什么此刻的我,会在已近三更的时分,呆坐在洞开的长窗下喝着冷风呢。迷迷糊糊的往四周看了看。铜薰笼里,紅炭亮着微光,屋子里没点灯火却并不黑暗,满地清白的月光像碾碎的玉。不过比月光更明亮的是那人的眼神。安碧宸目光炯炯地倚坐在靠垫中,丁香色的长袍的银线绣花闪着微光。
那是和桑娅一样深黑如午夜的瞳色与发色,却有着比他更白的肤色,秀美的五官像细细描在白瓷上的粉彩。寻常男子穿来会略显得轻艳的湘黄绢衣,却与他搭配的异常合衬。
桑娅伸手接住了一朵落花,无处不在的金色光斑,给花瓣上的尖端染上了纤巧的镶边。细细的光柱像一缕缕金线,正从每一个小巧的叶间空隙中穿透,像金粉一样灿烂而澄明的暖光与地面自然的连接在一起。然娇美的红色花朵弱不胜衣地瑟瑟而落,随即被冷冽的风卷起,旋转着消失在深灰的虚幻暮色之中。
“我叫桑娅。”
“······”
“我不想用公子来称呼你”
“······”
“安碧宸,记好。”
我记住了,可是,安碧宸你忘了我呢。
【叁】
一座小小的城池依傍这山岩而建,因为已完全被苍绿的藤萝薜荔掩盖了石材,远看去竟是和空翠青山融为一体。高处的屋宇轮廓也掩映在绿荫之间,像遥不可及的月宫楼阁。
踏过渗透着绿色苔痕的阶梯,向欢喜城高处行去。原本立在树梢的雏鸟,迅捷地向另一枝头而去。在桑娅匆匆回望的视野中,缀满金羽的鸟儿,正投向无尽的绿之幻海。
阵阵朔风像生着白翅膀的鸟,把桑娅的衣衫吹成了盛放的花,袖口和襟边鲜烈的黑色纹饰就是花瓣卷里的阴影。俯视城下的人们,像要临风而去的少年,眼中却闪过了一瞬间的潋滟水光,如果不是桑娅刚好瞥见,谁都会以为只是光线流转的错觉吧。
“···碧宸···”
似乎听见了呼喊般,扭头望向这里,嘴角一抹浅笑。却不曾有要前来的意思,转身离去。死死的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丝丝点点的伤感“以为你看到了就会来找我,事实是你并未发现我。”
或许,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 肆 】
正午时分的阳光本应是十分强烈,但因为初冬的时令,并没有发散出太多热力,而是呈现出清澈琉璃般的质感。刚好让闲坐的人感受到谈谈的暖意。
安碧宸捧着滚热的茶汤问我“为什么要来欢喜城呢,这里有你什么人吗?怎么每次见你都是一个人呢?”
桑娅忽然坐直了身子“来寻一个人,可他已不记得我,不过见他过的很好便足矣。”卷缩着身子的安碧宸抚摸着身旁的白猫,沉默了半晌。
“能将那对插花瓶送我么,很是喜欢呢。”忽然低低地开口。安碧宸没有立刻回答,他支着额打量了桑娅一会儿“想要拿去便是···”
在她的手边,精美的波斯银茶具正冒着袅娜的暖烟,载浮载沉的烟气穿过薄脆的日光,漫过了窗棂的一对瓷瓶。一只是纯净的青釉,一只是洁白底色的釉下彩画。雪色的猛禽与娇小的黄莺同栖一枝,好像正在交换着亲密的低语。
马车匀速的前行,回望车外渐行渐远的城,身着雪样锦衣的男子,你还是来给我送行了呢。安碧宸,再见。这一别,怕是永远。
壬申年玖月廿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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