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菲茨杰拉德诞辰210周年暨《鲁拜集》初版160周年

把世界重新造过——

纪念胡適的“希望（译诗）”发表一百周年

 

上一篇博文“胡適给赵元任的信：‘改译《鲁拜集》一首’”，就是胡適的菲氏《鲁拜集》第一译——“希望（译诗）”诗节。这首译诗最早出现在1919年（民国八年）4月15日的《新青年》杂志上，这期《新青年》为第六卷第四号。

“第一译”至今已经整整过去了100个春秋！

当我们纪念菲茨杰拉德诞辰210周年暨《鲁拜集》初版160周年之际，纪念胡適的《鲁拜集》一诗节“希望（译诗）”一百周年之时，真有点感慨时世的沧桑，而“鲁拜集”的生命力强盛。

胡適的“第一译”，当然不是之后的1924年郭沫若全译莪默伽亚谟四行诗出版单行本时命名的《鲁拜集》，胡適当时将这种四行诗看作中国的旧诗一样，称为“绝句”。但其译诗的语言却是“标准”的白话尝试，字数不一，节奏随意，只是押韵倒符合了平水韵——“个韵”。“第一译”译诗如下：

要是天公换了卿和我，

该把这糊涂世界一齐都打破，

再团再炼再调和，

好依着你我的安排，把世界重新造过！

胡適将这一译诗题名“希望”，符合他当时的改造社会和变革文化的心理与情怀，表达了胡本人的志趣与愿景——要“把世界重新造过”，而莪默（胡適译为“莪马”）的原四行诗或菲氏的英译本都没有诗节的题名。

关于胡適的这首译诗给出的英语原文，笔者在这里想唠叨两句。译文前胡明确指出，他是译自菲氏《鲁拜集》的第一百零八首，也就等于说是菲氏《鲁拜集》的第二文本（1868年版，共110首）。但从英语原文判断，却不应是菲氏《鲁拜集》第二版的：

胡適给出的英语原文——

Ah！Love，could you and I with Him conspire

To grasp this sorry Scheme of Things entire,

Would not we shatter it to bits—and then

Remould it nearer to the Heart's Desire!

正确的菲氏《鲁拜集》第二版第108首的原文——

      Ah Love! could you and I with Fate conspire

      To grasp this sorry Scheme of Things entire,

Would not we shatter it to bits—and then

Re-mould it nearer to the Heart's Desire!

有四个错点。

其实这首诗的菲氏五个文本都相同，仅是第一行中的“Fate”在第三、四、五版中改成了“Him”这一处而已，第一、二版都是“Fate”。而这首诗在不同版本中的排序是不一样的：第一版为第73首、第二版为第108首、第三、四、五版为第99首。可能胡適参照了一本有印刷错误的外文书。后来徐志摩在《晨报副刊》（1924年11月7日）上发表“莪默的一首诗”中，也将这首诗的英语原文刊出，徐用了菲氏第一版的第73首，如下——

Ah Love! could thou and I with Fate conspire

To grasp this sorry Scheme of Things entire,

Could not we shatter it to bits—and then

Re-mould it nearer to the Heart’s Desire？

徐提供的上文也有两个错点，即第三行的“Could”应为“Would”，最后的标点符号“？”应为“！”。

1920年3月，胡適的“希望（译诗）”被编入《尝试集》，他稍许增改了第三行的两个文字——

要是天公换了卿和我，

该把这糊涂世界一齐都打破，

要再磨再炼再调和，

好依着你我的安排，把世界重新造过！

《尝试集》从初版到增订四版，胡对集子中的选诗曾有不少的增删，而“希望（译诗）”未曾遭遇删去的厄运。胡適对自己的这首译诗情有独钟、呵护有加，时不时地在琢磨译诗的文字，到1952年9月胡编辑《尝试后集》，在增选了“鲁拜集”另一译诗（“时鸟”，即第7首）的同时，再次选入了“希望（译诗）”，只是“希望（译诗）”的题名不用了。《尝试后集》里的该诗如下——

要是天公换了卿和我，

该把这糟糕世界一齐都打破，

再团再炼再调和，

好依着你我的安排，

把世界重新造过。

他把四行诗分行变成“五行诗”了。

胡適在1933年出版译著《短篇小说集（译）》（第二集），其中收入胡译哦亨利[笔者：即O.Henry，美国短篇小说家]的短篇小说《戒酒》，小说中也有该诗的译本——

要是天公换了卿和我，

该把这寒伧世界一齐都打破，

再团再炼再调和，

好依着你我的安排，

把世界重新造过！

据胡自己说，他译《戒酒》的缘起就是先译了其中的两节菲鲁诗，时系1919年的二月份，在4月15号的《新青年》上发表了其中的一首，即“希望”。

对这首“希望”绝句，胡適已经先后改动三次了，而他对这一译作的译趣远远没有到此为止，不知是不是暴露了胡追求完美的脾气性格，还是他总觉得尚未抓住诗意的痛痒之处。据邹新明《胡適翻译莪默“鲁拜集”一首四行诗的新发现》（《胡适研究通讯》2009年第3期）一文中记述，胡適乐此不疲的、不厌其烦的、反复多次地修改过该诗，笔者罗列如下：

 

1

爱呵！要是天公能让你和我，

抓住了这糟糕的世界，

我们可不要把他全打破，

好依着我们的心愿重新造过么？

 

2

爱呵！要是天公能让你和我，

抓住了这寒伧了的世界，

我们可不是要把他一齐都打破，

再依着我们称心如意地把他重新造过么？

 

3

爱阿！假如造化肯跟着你我谋反，

一把抓住了这整个儿寒伧的世界，

你我还不趁机会把他完全捣碎，

再来称我们的心愿，改造他一个痛快？

 

4

爱阿！假如造化肯跟着你我谋反，

一把抓住了这整个儿寒伧的世界，

你我还不来使劲把他完全捣碎，

再来称我们的心愿，改造他一个痛快？

 

5

要是咱俩能和老天爷打成一气，

倘使好教咱抓住了这整个儿天和地，

咱（岂）不先摔碎了这不成样的东西，

再从头改造翻新，好教他真个称心子如意！

 

6

要是咱们俩能和老天爷打成一气，

咱（岂）不先摔碎了这（不成样）不像样的东西，

可不要改造翻新，好叫他称心如意！

 

7

要是咱们俩买通了（堂皇）高高上帝，

可不要痛痛快快地打破碎了这寒伧的世界，

再从头改造翻新，好叫他称心如意！

 

胡適前前后后如此频繁的修改，可见他对此译诗的用心良苦之甚。

我们勿论他在十多次的改动之后，哪一首是他改正得最满意的或者说哪一首是读者最满意的，而他那种精工细作的修炼品格，正是菲茨杰拉德的译鲁风格，他那种不到极致不罢休的精神已深深地感动了我们对他的敬仰之意！

在我国，作为菲氏《鲁拜集》的第一译，也是白话译诗史的第一译，胡適不愧先锋，无愧第一，做像做对做好了开山始祖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