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内无僧风扫地
(2013-07-09 09:30:00)
郭荷。东山寺。
一个人。一座寺庙。
一千多年前,他走过,他的脚步走过的地方有那座寺为他守护;一千多年之后,他没有走远,他的思想蔓延的角落有我们的脚印覆盖。
有时候,因为一个人,而让一个地方定格;有时候,一个地方,因为一个人而有了光泽。
这一次的东大山之行,就是为了追寻他的脚步。
没有那一座山如东大山一样沉静安稳,寂寞中滋养着生命,沉默中彰显着生机。
空荡荡的峡谷里我们的声音被传得很远,同伴大声呼喊,我倒是有一种“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恐慌。很多地方抬头就是一线天,阳光偶尔从缝隙里露下来,洒在偌大的石头上,斑斑点点,像是从时光的指缝里漏下的细细碎碎的光阴。石头的安静和山谷的沉稳相得益彰,山谷里只要有点湿润的地方就长出那么一抹绿,一小片苔藓,几株小草,甚至就摇曳着几朵小眉小眼的花。你无需知道她的名字,那个寂寞的峡谷就是它们的家,它们自生自长,自开自落,没有人欣赏看上去也洒脱随意自在舒坦。
顺着空旷的峡谷行走,好像天地变小了,也许是因为石头太大了。峡谷里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那里的石头都是随性而长,大的就像是一座小山,安祥地卧在谷底不急不躁,小的就是一粒沙子躺在阳光下晒着太阳也心安理得。一路上大家惊呼声不断,有人感慨石头的庞大,有人感慨石头造型的独特,纹路的精美。
峡谷空空,偶尔一头驴子在峡谷里寂寞地守望,对面的山坡上羊群像是被天空开除的云朵,懒洋洋地洒落在光秃秃的石头中间,羊群好像是流动的石头一样,有几分笨重的感觉;也有鸟儿孤单的影子划过那一隅天空;美丽的蝴蝶煽动者寂寞的翅膀让峡谷里多了几份诗意。
顺着峡谷我们就到了那一片葱茏的地方了。
如今,探寻东山寺,不管是找寻古人的足迹,还是把世俗的烦忧放置在那寂寞的峡谷,那一户人家已经成我永远的一种牵挂了。
三十多年的时光就那样寂寞地流淌,那一对夫妻把日子过得不动声色,他们执着地看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峡谷,放牧着他们的生活,播种着他们的生命。不知道是他们离不开那个峡谷,还是峡谷需要他们。
远处没有听到犬吠声,可是袅袅青烟已经开始升腾了,攀着篱笆墙走进去,再沿着小路上去,就看到一眼清泉从他们门口流过。那两间土坯房依旧在岁月里坚守,墙上的字迹很新,说明那些文人墨客也没有忘记那一户白云生出的人家。
老王一脸的亲切出了们,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其实也算是老相识了。他匆忙搬出那张破旧的茶几,给大家倒茶。
喝茶,聊天,老王忙出忙进,一脸的与世无争。
房间里的陈设几乎没有动,只是墙上的壁画又暗淡了许多,灶膛里热情的火苗窜得老高,映着老王粗糙的脸庞。我问老王多大岁数了,他说已经六十五岁了。也许是他把自己安置在寂寞而又安静的地方,不但让世人忘却了,甚至光阴都遗忘了他,他确实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
三年前鸡飞狗跳的情景已经不见了,他的生活确实也在一点点改变。老伴到江苏带孙子去了,就把峡谷留给了他一个人看守。前面的七八亩地也没有种什么,都荒芜了,长满了野草,周围的羊圈里空空荡荡,只有那些晒干的牛粪、羊粪和劈柴整整齐齐堆放在那里,似乎见证着老王的烟火生活。两个人,一座山,一个峡谷,三十多年的寂寞岁月。我不知道他还能坚守多久,最后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那片葱茏的绿,他的生命在别处还能否扎根?我问他以后的打算,他说,他也不知道,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里的茫然和不舍,我知道他内心的纠结。
离开老王的家,他一直目送着我们,他就像是一棵秋天的树了,尽管还有些绿意,可是更多的是一种萧条,如果连根拔起,枝枝叶叶都是疼痛。因为安稳,所以习惯;因为习惯,所以坚守。
他不知道郭荷,也无需知道,可是他懂得尊重他内心的感受,他的日子是踏实的,现世是安稳的。那个山谷的每块石头他都熟悉得像是自己的牛羊一样了。他清平乐道,坚守着内心的那分宁静,能把三十多年的时光过得不声不响,需要的不仅仅是耐心,那需要勇气。
他的房子对面的山谷里,就是东山寺。是晋代著名学者郭荷的隐居处。有门、有院、有殿、无僧、无道,小院没有围墙,周围的山峰就是天然的屏障。郭荷讲学的盛况已经远去了,只有历史的回音在山谷里回荡。如今的东山寺就是天底下最清净的寺庙了。
在繁杂的文字里,关于郭荷的记载不多。郭荷,字承休,略阳(今甘肃秦安东北)人。明究典籍,特善史书,不应州郡之命。张祚徵为博士祭酒,追而致之,荷乞还。祚遗以安车蒲轮,送还张掖东山。谥曰玄德先生。
《晋书本传》史料记载,东山寺原有南北二寺,旧时建筑宏阔,香火旺盛,朝拜者络绎不绝,可惜毁于“文革”之中。现在我们看到的寺庙是二十多年前信徒集资在原址上新建的,北寺称“大雄宝殿”,供奉释加牟尼,两侧壁上彩绘释加牟尼修道成佛的故事,壁画栩栩如生;南寺构建于山崖峭壁的硕石之上,为“观音殿”,壁绘八仙朝观音故事。门楹一联虽经风吹雨打,依然清晰可视:庙内无僧风扫地,寺中少灯月照明。
站在寺庙门口,我思绪飞扬,想象着东晋那个男子带着弟子这里讲学,累了,依石而眠;渴了,掬泉而饮,我似乎看到了他身影就在山之巅,云之端,真是“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啊!可惜那古老的建筑柔软的地方也经不住那个疯狂的时代的推敲,也许心中没有了敬畏,什么都无所谓。两寺隔着一座相山遥遥相望,没有纷纷扰扰的行人,那里确实是一个适合神仙居住的地方。轻轻推开门,点亮酥油灯,燃三炷香,双手合十,那一瞬间我的心是安静的。抬头看,佛祖一脸的祥和,我触摸到了灵魂深处的那分暖。我喜欢那样简单的方式,我更喜欢那份清静和自在。
郭荷像也像是一棵树,长在那里,岁月的风吹过,心灵的语言都在枝叶间跳跃;对面的那一户人家,像是一块石头,日夜聆听着风中的语言,也许听不懂,可是他们不寂寞。
轻轻关上庙门,我们把东山寺的静还给了那个小院,我们寻找那一眼泉的源头,我们在石头的罅隙里行走,真的感受到了行走的快乐。当那一眼泉水突兀地从石头缝里流出的时候,我还是震撼。我一直以为那么欢快的水流,一定有一个美丽的源头,积雪的融化让它们一路奔流?冰川的消融汇成了娟娟溪流?可是我错了,养活那一座山的就是一眼泉,自然而又突兀,清澈而又灵动。
我想,那一眼泉至少流淌了千年吧,它养活了那座山,养活了那一家人,滋长了那些生命的绿意。我们坐在一块偌大的石头上,附庸风雅,让我们的心灵御风而行,感受《逍遥游》的乐趣,让我们的灵魂伴着微风吟诵《道德经》。一千多年前郭荷和他的弟子是不是也在那里临溪而渔,是不是时而静默时而争论,那又何等喧嚣的场面。那些大石头上是不是还有他们语言的影子。
伴着泉水的脚步而下,时而碰到小小的一只青蛙,时而看到小蝌蚪拖着快乐的尾巴在自由地游弋,水中的石头上长满了苔藓,都成了一个个绿色的石头,石头好像有了勃勃生机,似乎和树木竞秀,那时候我的心里也长满了苔藓,似乎覆盖了所有的过往,我像古人一样洒脱,在岁月的罅隙里自由地呼吸。
走出山谷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两间房子,依旧坚守在白云生出以世外桃源的方式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栖息,但愿岁月的风雨不要带走那一对夫妻的静好时光。
手握一把红柳而归,挥挥衣袖,古人拈须而笑,夕阳已经挂在东山寺周围的树梢。那座安静的小院里,风开始轻轻扫我们留下的脚印,过不了多久,一轮孤月会收起我们留下的喧嚣,静静地照在庙宇的门口,替我们看守过往的时光。
那个讲学的人依旧会站在岁月的高处,用温情的目光打量他曾经驻足的地方,而我依旧会在岁月的深处触摸那些安静而又纯粹的时光。
走出峡谷口,眼前又是一片旷野,星星点点的绿装点着我的视线,大大小小的石子颠簸着我的心灵。
远处,夕阳泼洒在红柳上,泼泼洒洒的粉、深深浅浅的紫让这个夏日的黄昏美丽得有些乱了方寸。
201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