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生活相拥

江文明

    吴志忠是个谁见一眼都难忘的人，个子不高，皮包骨头，眼睛深陷，两只手犹如鸡爪，虽然外表长得无趣，但他的灵魂却比样貌有趣得多。             

    他不仰视别人，亦不看低自己，不慌不忙地活在自己的节奏里，即使孤单寂寞，也不改变一贯来的风貌。   

    寂寞的班级群里，只有他偶尔出来冒几个泡，搅动一下水波，闹腾几下，然后便鼓捣出三两个同学，照例一阵喧闹，不久后重归于静。

    就像古代官员出行要让衙役在前鸣锣开道一样，吴志忠每次出场都要先“铺垫”一番，把自己写的字晒出来，然后很得意地自夸几句。譬如，他临摹了一个字“而”，然后说:“写字就要写出力量，即便是极纤细处，也要有极强的坚韧。”果不出所料，这招一出，便有三两个同学憋不住“跳出来”，褒赞，批评，调侃。善意十足的黄晖往往给他来了个大拇指；而深知他脾性的少鹏会故意“戏谑”一下，早有心理准备的吴志忠一点也不在意，依然旁若无人、自顾自地“输出高见”。       

    这些“高见”自是他掉书袋来的，但跟他同窗四年的同学怎会不知他的意思？伶牙俐齿的少鹏常常极尽“抬杠”之能事，与他争辩。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辩个不休，躲在暗处的其他同学乐得看热闹。喜欢吴志忠风格的黄晖，像插广告似的，偶尔来一句褒扬，这让吴志忠更加来劲。        

    吴志忠秉性倔强，有时像孙悟空一样桀骜不驯，难以降伏。作为大学同学，我十分了解他的个性，也明白，吴志忠不是想炫耀自己的字，他是一个矛盾体，既爱静，也爱热闹，字是他在寂寞一段时间后抛出的诱饵，他想用字吸引同学冒泡。这些年他在教学之余练习书法，而且练得有点起劲。虽然这种做法在一些人看来多少带有点炫耀的成分，但从他发到群里的字来看，他的书法与大学时相比，的确取得了不少进步。   

    平时，吴志忠既不吸烟，也不喝酒，只是在同学聚会时，才会抽一根“中华”以示“潇洒”。课余，他呆在家种一些花。那些花娇艳欲滴，姹紫嫣红，摆在他楼顶，煞是好看。说心里话，在他没有把花晒到群里前，我根本不会把他与花联系起来。他粗犷，对生活大大咧咧，任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与花结合得这么紧密。事实上，吴志忠养花，养的是一种简而静的生活，归根结底，养的就是他自己的心。所以，在看到他把花侍弄得如此鲜美，而且还能一一介绍花的品种、习性等等时，我的感觉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志忠虽然普通得如一粒凡尘，但兴趣广泛，除了喜欢书法、养花，还爱好文学、体育、侃大山。在福建师大读书时，他几乎每晚熄灯后，都要先跟少鹏、昆庸两位同学海阔天空地胡侃一阵，偶尔也谈禅论道。不过，通常在胡吹蛮侃一阵后，慢慢地就演变成了舌战，而吴志忠有时凭借他的一点“痞气”，使得自己在以一敌二时，居然不落下风。因为习惯这样，“舌战”成为他们睡觉前必做的一项功课。大二时，有一段时间，我跟他学撑杆跳高，个头矮小的他获得了系运会撑杆比赛的冠军，而原本孤陋寡闻、从没见过撑杆跳的我，居然也得到了第五名。  

    在多数人眼中，吴志忠沉闷、严肃，其实，跟他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外表似乎有点木讷的他也很“闷骚”，换一句更好听的话，就是颇有些浪漫。印象中，在长安山中文系17号楼的宿舍里，每天晚上，他跟少鹏互相抬完杠后就开始絮叨着“小兔子”，十分兴奋。小兔子，是班花级的一个女生，文静、可爱，梳着两条别致的小辫子，把他俩迷得神魂颠倒。可是，少鹏有贼心没贼胆，而志忠知道自己相貌不济，对她“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所以俩人虽然有所思却均不敢有行动，只好一起过过最便宜的嘴巴瘾。    

    说实话，对于吴志忠的爱情，起先我曾听说班上的几个同学是有些担心的，担心他最后会降低标准，随便找个伴过过日子。幸好，他把长安山的风带到了莆田，中文系人的浪漫，让他的恋爱多了一些罗曼蒂克的气息。毕业后，他看上了附近医院的一个护士。那时天气还热，他穿着短裤，趿拉着人字拖，迈着企鹅般的步伐去见护士。护士没有介意他邋遢的模样，只顾凝神盯着他锐利而充满智慧的眼睛，专心听他一通神侃。据她后来所说，初次见面，吴志忠就在她面前大吹特吹，眉飞色舞地讲了《围城》《简·爱》《巴黎圣母院》等许多中外爱情小说故事；上小中专的她们，原本就非常羡慕大学生，再经吴志忠那样一吹，立刻觉得他很有才华，以致一时迷失了心窍。吴志忠恰恰就是巧妙利用了姑娘的天真、幼稚，把人家忽悠上他的船的。        

    不过，从她的片言只语和神情中，我分明感受到了她对志忠的爱和关心，也感受到了他们婚姻生活的轻松、自然、甜蜜。      

    与一些人喜欢酒里来酒里去，过着大鱼大肉的生活相比，吴志忠的日子过得简单、平淡。他不尚喧嚣、浮华，每天在家与妻子、女儿平静地相守，看太阳东升西落，从容淡然地面对俗世的各种名利，并在纷纷嚷嚷的红尘中保持自己的本性。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对他而言，走自己的路，看自己的风景，把简单的生活过得舒适就是幸福。  

    生活一半烟火，一半清欢，我们总是为了太多遥不可及的东西去奔命，却忘了人生不过就是灯火阑珊处的温暖和柴米油盐的充实。

    作为普通教师，每天两点一线，从家到学校，然后从学校回到家，吴志忠的生活固定、自在、简约、清静，波澜不惊。他将平凡岁月开成花，这样的人生何处不芳华？   

    人，生于尘埃，哪怕皮囊不够好看，只要活得从容有趣，就不负春光。

                               （2023、3稿成）

（2024年9月24日发表于《湄洲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