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小小说）

 文/不不

这是物业第三次上门了。

张老汉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躲在房间怯怯地向外张望。看着儿子与楼管交谈，他明显感到儿子面部的扭曲。

说什么好呢？张老汉无话可说，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丑，村子唱戏，上蹿下跳的那个小丑。

第一次物业上门告状，是张老汉和老太太为抢垃圾桶大吵大闹。儿子说他丢人，张老汉是不服气的。垃圾桶又不是她家的，凭什么不让我捡？

第二次物业上门，张老汉没想到。他半夜睡不着，又怕影响孩子们休息，就在楼道里转一转，发现有人将不用的纸盒子放在门口。张老汉心中一喜，他一层一层的查找，当晚收获很大。正当张老汉盘算着能卖多少钱的时候，物业来了，让儿子在业主群里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父亲？

张老汉四处张望的脸被住户监控拍下并发到业主群，叫保安来抓小偷。他儿子满脸通红，羞愧难当，连连向物业和业主道歉。

我们家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钱，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张老汉没见儿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只小声咕噜了一句：我闲得慌。

闲得慌，闲得慌你可以，可以-------，可以什么，张老汉儿子一时说不出来。

是的，儿子除了知道父亲种了一辈子地外，不知道他有什么爱好。

随着“砰”的一声，张老汉儿子摔上房门自己生闷气去了。

儿媳喊吃饭，爷俩谁也不理会，各自生闷气。

儿子生老子的气，张老汉却生自己的气。他觉得自己走了霉运，一天都是狗屎事。

早晨起来张老汉就觉得不得劲，胸闷气短，浑身冒虚汗。

他还是在等，等儿子一家出门。

到城市生活，又同儿子一家共同生活，张老汉总结了一些经验。晚上要早睡，虽然睡不着，躺着一夜夜想从前，想山坡上的那些事。但不能早起，等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再出房门，这样自己清静，别人也安生。

张老汉知道，小区对面就是医院。儿子告诉他，是个大医院，什么三甲医院。儿子说这话时，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张老汉也高兴，人老了，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今天不就赶上了吗。他越着急往医院赶，越觉得脚底发飘，无力感在全身游走。

挂号窗口人不多，倒是机器旁人很多。

“哪个科？”就在张老汉纳闷时，小窗口里传来急促的询问声。

“我心口痛。”

“没有号，下一个。”

“我胸口痛。”张老汉觉得自己表达方式有毛病，看着面无表情的女子，又重复了一遍。

“没号，需要预约，下一个。”

“咋预约？”

“打114。”

没有血色的脸，农村人叫“死人脸”发出的声音，让张老汉心里更加慌张，他愣愣的，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尝试着打“114”。

手机里传来女孩甜美的声音，“请按1，请按2......”说了半天张老汉也没听懂。他那知道，这是人机对话。

张老汉虽然抗拒，但甜美的声音让他心情好了许多。

对头，找个小点的医院，像镇上那么大的医院。张老汉打定主意，上了一趟公交车。这是在盲找呀，他要是懂得智能，去什么地方手机都能帮忙。

“啊呿......”张老汉觉得鼻子酸酸的，他摘下口罩摘，长长的打了三个喷嚏。

“你这老头，怎么摘下口罩打喷嚏？”

“现在是流感时期，谁知道你是甲流，乙流，还是混合流？”公交车里的乘客炸了锅，指责声不绝于耳。

张老汉想辩解一下，可解释什么？他也不知道。

“下车。”公交车司机喉结滚动，咽了三口吐沫，忍了又忍，还是将这两个字吐了出来。

下了公交，张老汉对周围环境并不陌生，儿子带他吃过的肉夹馍店，给孙子买过冰淇淋的超市。原来张老汉乘公交只坐了一站路。

回到家，张老汉懒得做中午饭，他不会用煤气灶，抽油烟机听着吓人，儿子给他叫外卖，他嫌贵，天天吃方便面。

今天咋啦，倒霉事都让自己赶上了。张老汉心烦意乱，决定出门散散心。他刚出电梯就看见门口的纸箱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高兴地捡了起来。

人高兴就是容易做糊涂事，张老汉又开始一层楼一层楼的寻找纸盒子。他心想，晚上被人当小偷，白天总不会吧。

张老汉哪里知道，他又被业主监控拍下并发到了群里。这才有物业第三次上门让他儿子认领的一幕。

此时，张老汉心如刀绞，他有一种不祥之兆。

夜已深，张老汉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慢慢下地。他目光呆滞，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腿脚开始麻木。他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从衣柜翻出儿子买的新衣服，费了好大劲才穿在身上。

张老汉喘着粗气，坐在床上想了半晌，从枕头底下摸出卖废品的钱。他已经没有力气数了，但清晰记得是一百零三块钱。可惜，今天捡的没能卖成，凑不齐给孙子买一套汪汪队的钱了。

张老汉失落地将这些块块毛毛钱用纸包好，艰难的放在床头柜上。他环顾四周，关上灯，静静躺在床上，感觉一团光在头顶盘旋。

第二天一大早，张老汉儿子的哭声传遍了整个小区。

2024年4月18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