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士禛·香祖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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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棹行舟贯主寂寞盲人路寂寂空山叶底开花人不见时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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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祖笔记 (清)王士禛 撰
●宋犖序
說部叢書,昉於漢、魏,盛於唐、宋以來。夫識大識小,皆載文武之道,雖聖人猶學之,士君子著書立說,豈苟然哉!大抵人品高,師法古,興會佳,兼是三者,其立言必雅馴,足以信今而傳後。他若稗史野乘,摭拾浮誕不經之言,用以誇示三家村農及五都市兒已耳,大雅捧腹,吾無取焉。阮亭王先生,今世之古人也。與余交。素心莫逆,垂四十年。自其同官長安日,公退之暇,輒見其著書自娛。殆無虛日。聲詩古文而外,間隨筆爲札記,要必貫串經史,表章文獻,即一名一物,異日可垂典故,備法戒者,乃録之,否則略而弗書。比年有《池北偶談》、《居易録》、《皇華紀聞》諸書次第行世,近又輯癸未迄甲申兩年筆記,屬校訂爲序。余受而卒業,或辨駁議論得失,或闡發名物源流,或直書時事,或旁及怪異,率皆精簡而不浮。如啖蜜者,中邊皆甜,致有餘味。又如捉松枝塵,作魏晉清言,吐納風流,雖起王、何諸子於今日,無以相難也。洵可謂閎覽博物君子矣。往余閲益都孫文定公《顔山雜記》,服其簡核,次則德州田少司寇《黔記》,亦有思致。二公與阮亭皆齊産,然平心品題,終當讓此尤勝。筆記十二卷,香祖乃其軒名,義取室有叢蘭也。空谷不言,無人自芳,政可想見其人品耳。若夫師法古,興會佳,直阮亭之緒餘也夫。康熙乙酉春日,西陂同學宋犖撰。
●自序
愚旧有《池北偶谈》二十六卷,刻于闽,《居易录》三十四卷,刻于粤,皆有成书。壬午后尽急还京师,偶有见闻,笔之简策。适所居邸西轩有兰数本,花时香甚幽淡,昔人谓兰曰香祖,因以名之,凡十二卷。渔洋山人王士禛。
●香祖笔记卷一
康熙四十一年壬午三月初五日,文华殿经筵。臣士禛以经筵讲官刑部尚书侍,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熊赐履、礼部侍郎罗察进讲《四书》“樊迟问仁子曰爱人”一节,礼部尚书韩菼、工部侍郎舒辂进讲《易经·系辞》“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四句。讲毕,赐宴太和门。
初八日,东宫会讲持敬殿。臣士禛以尚书侍班,讲官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兼詹事府詹事来道、右春坊右谕德兼修撰沈涵进讲《四书》“亲亲而仁民”二句,少詹事赛音布、翰林院修撰胡任舆进讲《书经》“惟德惟义,时乃大训”二句。讲毕,赐茶文华殿门。
江南道监察御史张瑗题为《逆恶之罪,既已正典于前朝;私竖之碑,岂宜传流于后世,亟请乾纲敕毁,以儆好邪,以垂鉴戒事》:“恭闻我皇上前岁翠华南幸,命修岳飞之墓,赐题于谦之碑,诚以此二臣者,忠贯日月,义壮山河,故特表而扬之,以风示天下。夫善在必彰者,则恶在所必瘅。臣奉命巡视西城,前往西山一带查阅,至香山碧云寺,寺后峻宇缭墙,覆压数里,郁葱绵亘,金碧辉煌。疑是前代王侯寝宫,询之土人,乃知为故明罪恶滔天磔尸身后逆珰魏忠贤之墓。墓上有穹碑二,屹然并立,合书“钦差总督东厂官旗办事掌惜薪司内府供用库尚膳监印务司礼监秉笔总督南海子提督保和等殿完吾魏公忠贤之墓”。臣观览之下,不禁发指。夫魏忠贤者,在故明天启时窃操国柄,屠毒忠良,恶贯满盈,一时群小皆出其门,德碑生祠,几遍天下,神人共愤,道路以目。至崇祯初年,罪状发露,押往祖陵,潜行自尽,磔尸河间。迄今公论在人,尚恨戮尸不足以蔽厥辜,乃畿辅近地,尚留此秽恶之迹,僭越之制,何以儆巨憝、昭大法哉!况当奉旨纂修《明史》之时,凡明季忠良被祸诸臣,无不立传表扬,以彰公道,光天化日之下,岂容奸孽余党,胆大泼天,目无三尺。仰祈天威乾断,敕地方有司,立仆其碑,划平其墓,俾天下后世,知凶恶之徒,不能逭宪典于身前,并不能保坟墓于身后。其于圣明瘅恶之义,不啻炳如日星,严如斧钺矣。”云云。奉旨:“魏忠贤碑墓著交与该城官员仆毁划平。该部知道。”瑗赋诗纪事云:“彰瘅表天道,诛赏昭王纲。伊谁实职之,兰台凛秋霜。道惟锄奸宄,庶以全善良。揽辔出都门,陟睇西山冈。庐舍匝阡陌,各各营农桑。厥俗一以朴,民气尤悦康。榛莽化兰蕙,无复嗥豺狼。寻憩古佛刹,绀碧何辉煌。背负诸墓碣,封树皆貂珰。逆阉冢逾制,陵园相颉颃。穹碑矗霄汉,长松绕垣墙。以彼稔凶恶,万死奚足偿。搏噬纵鹰犬,汤镬烹鸾凰。天地尽暝晦,白日无晶光。古多寺人祸,兹祸逾汉唐。国步倏臲卼,社稷旋沦亡。彼身已寸磔,墓胡留山阳。我见发上指,冲冠心激昂。及此不铲薙,无乃忤苍苍。拜疏请明旨,圣德奋乾纲。碑仆墓亦毁,狐兔将安藏。尧舜除四凶,海宇称平章。诛恶及胜国,来者心自臧。岩壑湔秽浊,草木回芬芳。聊以佐史笔,宪纪于焉张。”瑗字蘧若,祁门人,予辛未科南宫所取会元也,以编修改御史。一时赋诗纪事者甚众。按工部郎中万公燝疏云:“臣于三月诣陵开工,过香山碧云寺,见魏忠贤所营坟墓,碑石峥嵘,隧道深閟,翁仲簪朝冠而环列,羊虎接驼马以森罗,制作规模,仿佛陵寝。”云云。则阉擅国柄时,自营生圹已久,特既诛之后,未有建议毁之者,故幸存至今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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钮玉樵(琇)云:有王秋山者,工为■〈巩上手下〉画,凡人物、楼台、山水、花木,皆于纸上用指甲及细针■〈巩上手下〉出,设色浓淡,布境浅深,一法古名画。按晕当作巩,音筑;字书:以手翠物也。近闽中有织画,乃破纸为条织成之,山水、人物、花鸟,布置设色,种种臻妙,与刺绣无异,亦奇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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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自少年与先长兄考功同上公车,每停骖辍轭,辄相倡和,书之旗亭驿壁,率不留稿。诸同人见之者,后在京师,往往为余诵之,恍如昨梦。近见吴江钮玉樵(琇)《觚剩》,亦载余逸句。因忆丙午自里中北上,戏题德州南曲律店壁一绝,云:“曲律店子黄河崖(亦地名),朝来一雨清风霾。青松短壑不能住,骑驴又踏长安街。”语虽诙嘲不足存,亦小有风趣,聊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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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祖笔记卷四
康熙四十年,驾临塞外,喇里达番头人进彩鹞一架、青翅蝴蝶一双于行在。问之,对曰:“鹞能擒虎,蝶能捕鸟。”又哈密献麟草一方,云:“草生鸣鹿山,必俟千月乃成,自利用元年至今,止结数枚。”
高陵令朱某有白玉笼,高广二寸有奇,四面皆作连琐格子,上下卍字文。外一童子俯首而窥,中有一猿坐而仰视,意态如生。钮玉樵(琇)官秦中,尝见之。
黄周星,字九烟,崇祯庚辰进士。性简傲。尝游嘉善,遇一人负薪过市口,作吟哦声,揖入,询其名氏,曰:“崔姓,名金友。”出其诗,五言云:“花落无人径,云飞到处山。”七言云:“因风去住怜黄蝶,与世浮沉笑白鸥。”又云:“吟思白堕倾家酿,坐对青山读异书。”自号樵隐。黄惊异,因与定交。
某大臣籍没时,有一书案,乃琥珀琢成,而嵌水精,方广二尺,下承一替,亦水精为之,高可三寸,贮水,畜朱鱼,红鳞碧藻,煦沫游泳,恍若丽空。按元时燕帖木儿于私第作水精亭子,四壁皆水精,镂空贮水,养五色鱼其中,剪彩为白蘋、朱荷诸花草,壁中置珊瑚阑干,光采玲珑。右李材《解酲语》载之,古今事相类有如此。
宜兴任弘嘉字葵尊,康熙丙辰进士,以行人改授御史,上疏请定服色,于是三品已上始许衣貂及舍利狲。一日,五鼓入朝,遇梅桐崖(鋗)少廷尉。时隆冬,梅有寒色,予口占绝句戏赠之云:“京堂詹翰两衙门,齐脱貂裘舍利狲。昨夜五更寒彻骨,满朝谁不怨葵尊。”吏部侍郎赵公玉峰(士麟)曰:“公诗大佳,尤难其押韵天然耳。”梅今为御史中丞,巡抚福建。钮玉樵(琇)《觚賸》记此,讹为京师谣语,盖不知为予戏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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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己卯南巡视河,赐江苏巡抚臣宋荦“仁惠諴民”四大字,又赐“怀抱清朗”四字。癸未,以河工底绩,再南巡渡江,驻跸江天寺(即金山寺,御赐今名)。荦时扈从,奏云:“臣家有别业在西陂,乞御书‘西陂’二大字赐臣,不令宋臣范成大石湖独有千古。”玉音云:“此二字颇不易书。”荦再奏云:“二字臣求善书者多不能工,刑部尚书王士禛少与臣为同学,尝云二字倘得御书,乃为不朽盛事。”上笑而书之,即以颁赐,顷之驾回行宫,又命侍卫取入,重书赐焉,再赐“清德堂”大字。荦西陂有纬萧草堂、钓家芰梁诸胜,常邀予辈同人赋诗,今果获御书张之,不世之遇也。古名臣别业,最著无如午桥、平泉,皆地以人重,顾未闻有此,矧辋川、盘洲以下乎?荦有《扈从纪恩诗》纪其事,中一首云:“御笔传来讶再三,西陂宝墨秘龙函。一时盛事流传速,已入渔洋续偶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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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戚密学纶初知太和县,每当岁时,与囚约曰:“放汝暂归祀祖先,栉沐虮虱。”民感其惠,皆及期而还,无敢后者。此与唐太宗纵囚何异。近见吴江钮玉樵(琇)所记亚孻(音来)事,尤奇。亚孻者,广东增城县狱卒也,为人朴愿。万历戊午岁逼除,狱囚五十余人相聚而泣,亚孻问之,对曰:“岁朝将届,邑之人父母妻子皆得聚首,吾曹独陷缧绁,相见无由,是以悲耳。”亚孻俯首良久曰:“无难也。但汝曹勿负我。”众环叩其故,曰:“与尔辈约,各还尔家,俟正月二日毕赴狱。我纵尔罪当死;尔不来,我当死;尔来而一或不至,我当死。即不释尔,而吾算尽,亦无所逃死。等死耳,何如为此一事,快然而死也!”言已,悉纵之。明年新正二日,囚悉至如期,集者按籍呼之,不逸一人。亚孻鼓掌大笑曰:“善哉!”遂趺坐而化。众哭拜,浴其体而加漆焉。事闻于县,县上巡按御史,闻于朝,以为县之狱神,庙祀至今,疾病疫疠,祷之其应如响。陆文定公《耆余杂志》云:“蕲州刺史吕元膺、当录囚,囚白有父母在,元旦不得归省。吕释械放归,如期而至,又临淄令曹摅囚陷大辟,新岁问知其有父母,放令归家,至期归狱。正欧阳子所谓以君子之难能,责小人之尤以必能者也。然而太宗,贤君也,戚、吕、曹,士大夫也;亚孻一狱卒耳,而能为贤君名臣之所为,不尤异乎!
宋牧仲中丞行赈邳、徐间,于村舍壁上见二绝句,不题名氏,真北宋人佳作也。“横笛何人夜倚楼,小庭月色近中秋。凉风吹堕双梧影,满地碧云如水流。”“渺渺孤城白水环,舳舻人语夕霏间。林梢一抹青如画,应是淮流转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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