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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回忆童年人生李巍杂谈 |
分类: 岁月如歌 |
前几天周末将至的时候,朋友约我带家人去台湾玩。正是秋高气爽的旅行好时节,本来是该去的,但我没去,因为那个周末有昔日同学从广东来北京。同学带着妻儿子不远几千里风尘仆仆来北京,为的是小事,也是大事——特地赶来吃碗我做的炸酱面。
朋友听说我的同学为了吃碗面特地从广东飞到北京来,非常疑惑,连问为什么。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似乎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因为我很明白独在异乡的心境;我又不可能确切知道一碗面条承载着多少怀念和牵挂,因为我不是他。
我认真准备着这顿饭,迎接一场阔别多年的重逢。这位同学和我一起长大,一起念书,一起端着大海碗坐在槐树底下吃炸酱面,听老爷子们光着膀子讲那些久远的事儿,又一同走出学校,一起走向不同的人生。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总会想起小时候的事,他善于爬树,常常为了抓两只我喜欢的知了摔得鼻青脸肿;我会做炸酱面,半生不熟的面条好几回把我俩吃得忙不迭往小巷的公厕里跑。那些青涩而又甜蜜的童年回忆早已远去,如今他居然还惦记着我做的炸酱面,而我也没忘记他从槐树间捉来的那些绿莹莹的知了。
我想,这也许就是情谊。不会时时想起,从来不会忘记。也只有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在胡同里撒过野,一同在学校里闯过祸的童年伙伴,才会在阔别多年后,还会因为一句话、一碗面而温暖和动容,只是今天的人们,已经久违了这样淳朴的情谊。如果没有那么多钱,如果我们还停留在那种单纯的清贫与安乐共存的生活中,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久违和感动。
同学想吃我做的炸酱面。他在广东生活了二十多年,父母早已不在,没人给他做炸酱面,他自己也不会做。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勾起了他肚里的馋虫,又或者拨动了他的心弦,忽然心血来潮说非常想吃炸酱面,要趁着周末到北京来,吃我做的炸酱面。
很简单的事,很普通的饭,过惯了山珍海味都未必勾得起食欲的日子,一碗炸酱面真的值得他不远千里跑一趟吗?我想,他大概只是找个借口故地重游吧,如果不是有昔日的同学和玩伴在北京,北京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值得回来的理由呢?老槐树没了,小胡同没了,四处高楼,满眼汽车,永远人头攒动的街头,总是拥堵不堪的马路,想喝碗豆汁儿要预约,想嚼个糖葫芦找不见踪影。北京早已不是那个北京,只有回忆还停留在那个时候。
同学如约而至,等饭的闲暇时间闲聊,他说我猜对了,但也猜错了。他来北京真的只是为了吃一碗我做的炸酱面,因为太好吃,因为太久没吃。我说今天吃炸酱面不见得就有当年那个味儿,同学说:“你当然这么说。能自己做饭自己吃,吃得欢畅,那是多幸福的事儿啊!你身在其中,当然不大明白。”
我赶着时间做炸酱面,做得很用心,远比这辈子做过的任何一顿炸酱面都要用心,因为这是童年玩伴的愿望,我是他的朋友,这顿饭一定得做,一定得做好。从接他们一家进门我就一直在忙碌,吃完饭之后我就要送他们一家去机场。跋涉几千里,来去匆忙间,真的就为了一顿炸酱面,我没有办法不认真做好。
炸酱面做好,味道的确很好,闻着就有从记忆里飘来的香气。同学兴奋得直搓手,忙不迭将大海碗端过去稀里哗啦吃得酣畅,几口吃掉大半碗,这才招呼妻儿共享。他说:“来去匆匆一顿饭,为的就是这个味儿呀!哥们儿,我想了二十多年啦!”
那一刻我的眼睛有点酸。几千里,一顿饭,根本不关乎值得不值得,越是觉得难以理解,其实越好理解,来回几千公里,只为吃顿饭,因为这是他人生的一件事儿,得做呀。
我看着他将两大海碗炸酱面吃光,意犹未尽的样子,但肚量显然不够了,打着饱嗝儿舒服得直哼哼。他妻子埋怨他不该吃大蒜,因为一会儿就要坐飞机。他拍着肚子笑道:“我这大老远干嘛来啦?不就为这事儿来的吗?你叫我甭吃,还不如叫我甭来呢!”
我笑着说很羡慕他,能够有时间跑这么远来吃炸酱面,我就算有这份心,也没有这样充裕的时间。同学笑着回话,一如二三十年前的童年时候:“羡慕个屁!我还羡慕你呢,每天都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吃,我要有你这手艺,甭说来北京,我连门儿都不出!你这才叫做生在福中不知福。当然,这福气是你自个儿给的。”
匆匆吃完饭,我驱车送他们一家前往机场。站在机场大厅,望着一家人姗姗离去,三个人手里连个小小的行李包都没拎,真的只是为了一顿饭来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彻底湿润了。人说四十不惑,不惑之年又过了好几年,其实有些事儿我还没明白。
我羡慕同学洒脱,他艳羡我幸福。一碗小小的炸酱面,竟让两个年过四十的人有这么多感触。广东到北京,一来一去万八千里路,足以衡量一碗面的分量,却又衡量不了。生活往往就在这样的小小细节里,每个人角度不用,感受不同,但只要用心去体会点点滴滴,幸福和温暖是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