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靠近海边的海口小镇,街头小巷已无人迹。
从幽暗的夜色中断断续续地传出几声“噢噢”的狗叫声,空气里徐徐地飘散着臭鱼烂虾的腥味,还有一丝丝咸咸的味道。
此时的天空,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小水珠飘飘渺渺泛成薄雾,滋润着苍茫大地,那圆润的小水珠的洒落在街道的石板路上,石头房旁边的树上、草地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偶尔吹过的微风好似母亲温暖的手,轻轻地拂着地里的那些嫩花绿草、树叶……你看,绿色的小精灵们张开稚嫩的小嘴巴,快乐极了!
突然,“哇,哇……”的婴儿哭声,划破天际。暗夜里这种悲戚的嘤嘤声,把那些快乐的绿色精灵,惊得缩起了舒展开的小叶片,柔嫩的身姿随着阵阵海风左右摇曳,似在聆听婴儿声音的方向;小镇的街角有一栋石头房,靠右边的一个房间亮着微弱的灯光,透着朦胧的光线,隐约见木窗的外面种有一颗老榕树。还在盘旋中的海风又从老榕树那纵横延伸地枝干上面吹过,茂密的枝叶轻轻地向前摆动,也好奇的在探寻着,哭声。
石头房的门边,放着一个小纸箱,哭声是里面传出来的。借着微弱的光线,还能分辨出纸箱的外面印着几只金枪鱼,那纸皮有些翻卷,有几处已脱落,上面的鱼身有些也不知所踪。绵绵的雨水已淋透了这个破旧纸箱……
老榕树在夜色中‘哗哗’直响,摇的更厉害了,它好像在说:“哦,可怜的孩子。”
位于福建闽江中段的一个小山坳里,在这风景秀丽的地方,矗立着一座木头房子。从那破旧的外墙可估摸这房子建造的该有些年头了。唯一的一条进山的路,就是弯弯延延的一条山间小道。
山路是用小石子铺成。踩着那些表面光滑而形状不一的石头,穿过几处纳凉的小木亭,来到这座山坳里的木头房子前。木头房子外的院墙是用附近溪涧中的鹅卵石砌成的。
院墙中间的两扇门,是用红木制成的。门的上方有一块长方形的匾,匾上篆刻几个字在已脱落的漆里模糊不清,靠近木匾仔细看的话,隐约从纵横的沟壑处,显露出三个字——断崖庵。
这日,山间雾气环绕,天色朦胧还不见亮,一个影子来到了断崖庵的院门前。只见她在门前徘徊着,时不时的还用手推了推那两扇紧锁的木门,她不敢出声:师傅还在就寝,不可干扰她们的清静,等等吧,再等等。
桔子树下站着一个,一米五三个子,身材有些瘦小的女人。她身上的衣裳粘着杂草,乌黑的头发用绿头绳扎着马尾辫,后脑勺的头发互相交错显得有些凌乱,女人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嗷嗷待乳的女婴。
五月的季节,不是桔子成果的时候。傍晚时分,桔子林里此时很安静。女人小瓜子脸上的长着一双单眼皮的眼睛,呆呆的望着怀中直往她胸前磨蹭的小脑袋,本来没有表情的她,缓缓地露出了轻微的笑容。
瓜子脸的女人伸出一只手,怜爱地摸了摸婴儿的小脑袋,然后她用另一只手把婴儿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接着,她侧着身,靠着桔子树的树干,慢慢地坐了下来。
当身子快靠近地面时,女人皱了一下眉,停住了动作。她感觉有个硬东西在臀部边硌得难受,于是,手往臀部下方划拉了几下,嘴里自言自语着:“哈,该死的石头,这个时候也来欺负我。”
桔子树下的女人右手小心的抱好婴儿,这时,臀部下的左手猛地抽出,举高,朝头顶的左前方用力的抛出一个物体。只见,菱角分明的青褐色小石头,在天空划了一个漂亮的弧线,有如离弓之箭,急速没入草丛,不见踪迹。
金黄色的晚霞透过桔子树上长得墨绿的叶子间隙,星星点点的金花洒在树下这对母女俩身上,暖暖的光线把女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而怀里‘咕嘟,咕嘟’吸吮着奶汁的婴儿,此时的小脸安详的如天使般——满足。
过了不知有多久,院门‘嘎啦’的一声开了半边,一个二十左右的小尼背着竹篓走了出来,双脚一踏出门槛,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她的身子直往前冲,差点摔倒。
小尼纳闷地转过身,看见木门前的地上斜躺着一位穿着纯棉短袖,年龄大概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年青女人。
刚才的动静惊醒了斜靠在木门边沉睡的女人。她一只手抹了抹嘴角,慌忙的从地上起身,心思还在桔子树下: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女人清醒后优雅的笑着,朝小尼小声的问道:“小师傅要下山啦,请问清一师傅起来了吗?”小尼听她是在找师傅,赶紧走近女子,问道:“你找我师傅,有事吗?”女子理了理上衣,答道:“我上个月找过清一师傅,跟她说过想入庵的念头,请小师傅禀报一声,可好?”
女子后面的这句话让小尼的心里着实‘咔噔’了一下。她眯着双眼,视线上下穿透,看着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身体健硕,粗眉大眼,头发浓密的女人,审视大约几分钟后,小尼心想:她可能在尘世遇到了不可解的纠葛,此时能站在庵前,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你稍等片刻,我去请师傅。”话音未落,青色的长衫已从木门闪过,只听‘哐当’,院门已闭。
过了一刻钟,木门又打开了,小尼随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尼姑出来了。
老尼一见门外的女人,摇了摇头,张嘴道:“梅施主,你怎又来了。”叫梅的女人一看见老尼,脸露欣喜之色:“清一师傅,前次受你教诲,回后也静思量,只是,我心意已决,请收下我吧!”
老尼看了一下站在她旁边的小尼,挥了挥手:“五明,去吧,把今天的斋菜备齐,早些回来。”小尼点了点头,沿着石头小路下山了。长着一对鱼形大眼的清一师傅抬头目送五明小师傅走过小木亭后,她在回头的瞬间,眼神一下犀利起来。
清一师傅盯着梅的眼睛,口气生硬的说:“施主请回吧,庵内剃刀已锈,老衲年岁已高,不再收徒。”梅听了,‘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在老尼面前磕头请求:“师傅,收了我吧,收了我吧……无处安身,真是心意已决,我会一心向佛的。”
清一师傅没有被梅的恳求所动摇,她转身进了院,关起木门,朝庵内走去。
一条的途经福建长江流域,大家喜欢用域名简这条江为‘闽江’。闽江下游有个楠峡小镇,是个经济发达的地方,至今镇上许多地方还保留着历史悠久的古建筑。
小镇的街道是用花岗石铺成的路面,沿街的房子商铺林立,商店里的各种商品琳琅满目。镇的东面交通发达,马路连绵不断延伸贯通省会地区,从天空俯视,密密麻麻的高楼间道路纵横交错,那高架桥上爬行的车辆就像被蜘蛛网网住的猎物,在挣扎、逃窜;镇的西面临江,码头经常停靠南来北往的货船、客轮,许多搬运工人多数是这个镇上的居民,他们辛苦劳作,基本上家境都比较富裕。
繁华的地方,人们耳闻目染许多新奇的事物,如果不是特别的事件,开明的妇孺老少一般不会去关注,可是,在酷热的六月,镇上每个角落都在‘唧唧咕咕’议论着一件新奇的事——
太阳热辣辣的照在水泥铺成的路上,街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还在移动(是来往码头的工人)。马路两边的的牙科、打金铺、百货店、冷饮店、理发店……商铺此时冷冷清清的。三十几度高温的天气中,那些商铺里的商家,个个昏昏欲睡,,有的干脆趴在桌上,口水滴淌,在梦乡游走。
“师傅,我要理发。”站在理发店门口,头戴一顶草帽,肩膀挎着包已汗流浃背的梅,朝趴在桌上在流口水的师傅喊着。师傅醒了,喉咙‘咕噜’一下,一只手背擦了擦嘴角:“哦,哦,你……你要剪发?”梅皱眉:小青年,会理吗,反正……她走到镜子前,从镜子里看着后面身材略胖,大约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抬起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汉珠,应道:“嗯,师傅,我剃光头,这里有没有女的理发师?”
身材略胖的小青年迷糊的眼睛一下瞪圆了:“什么?你?理光头?我没听错吧?”梅把草帽取下,甩了甩乌黑的马尾,撅了撅嘴:“有没女师傅……怎么,不做生意了吗?”小青年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从沙发椅上起身走到右边的隔间,他小声的叫着:“花花,花花,快起来,有个女人要剃头。”“哦,这大热天的……”随着含糊的声音及‘叭嗒,叭嗒”的拖鞋声,一个身材玲珑的女孩从隔间走了出来。
梅,已经坐在靠背椅上,手里正拿着一把木梳梳理着长发。这时,顺着镜子梅看见走到身后的的花花,她头顶上的手立刻停住了梳理,开口问道:“师傅,光头会理吗?”已站在梅身后的花花,凤眼透过镜子与梅的眼睛对视着:“啥?你要把这么长的长发剃掉?”花花望着梅那黑亮及腰的头发,不相信刚才听到的话,又问:“理是会理,不过,你确定要剃光?”梅侧转身,盯着漂亮的花花一小会,心想:年龄很小,大概是学徒,一根不剩,就当给她练练手功吧。
对于才二十岁的花花来说,男的剃光头她见过,也听说赶过时髦的明星,偶尔也会理光头做宣传。至于女的光头多数是在尼姑庵里见过,这个小镇上还从没见过女人理光头,看着不像大明星的梅,她手里拿着剪刀迟疑着下不了手,心里憋着好多疑问:“大姐,为什么把这么好的头发剪了?天气也没非常热呀?”梅,看了看花花那吹弹可破的粉脸,幽幽的开口道:“我家住海口镇,从小是养父母把我拉扯大,至今还不知道生身父母是何人。。。养父母待我极好,如他们所愿前几年与大我两岁的兄长结了婚……”梅皱了皱眉见花花还不动手,催道:“小师傅,你快点,我还要进山呢。”花花见她很坚定,反正现在又没生意,她挑起梅头上的几缕长发,开始‘咔嚓、咔嚓’的剪了起来(大概她真是学徒,长剪短,再推光头)。
“刚才那位胖师傅呢?”梅望着自己镜子里像杂草似的头发,看着双手忙乎一塌糊涂的花花问道。“呀,我表哥在里面睡觉,懒虫,嘻嘻……”手指顿了顿,花花调皮的伸了一下舌头,她抬头瞄了一下镜子里梅的眼睛,脸上此时有些害羞的答着。
【小小说】剃度
头顶的青丝飘飘渺渺在梅的周围荡悠洒落地面,梅好像在想着什么,异常安静。在她旁边的花花聚精会神的又用力在‘杂草堆’里‘咔喳’着,梅头上的那些头发更加自由,肆虐逃窜。
沉静了一会,梅抖了抖围布上的黑发,张口又开始平静的说着:“我们结婚好几年了都没小孩,养父母虽没当面怪责,但我自己心有歉疚。如今削发是因我的丈夫,他觉得我不能生养,心里压抑,整天在外纸醉金迷,还经常带风尘女子来家中,我与养父母屡劝他不听,养父母已不再管我们两人的事了。”花花听了,有些天真的提议道:“可以找律师呀。”“我没上过一天学堂,可也知养育之恩当报。”梅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凄凄的笑容,她轻声说着。
梅望着自己在镜子里白得刺眼的半边头皮,她的牙齿咬了咬下唇,那模样显得很怪异,她继续说着:“找不到自己的亲爹娘,离婚也理不了,现在已感到无家可归……断崖庵的清一师傅见我在庵前跪了两天,早上她说:你如果在尘世里能了却青丝,我就收留你入庵……”
此时右手拿着剃刀的花花停下了动作,瞪圆眼睛,好奇的说:“你要去断崖庵,那不就在我们镇前面的楠山……庵里的几个尼姑我们都见过,大家还经常去那里烧香拜佛呢。”“表妹,我出去一下。”不知什么时候那位胖师傅已从隔间出来,花花转头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走出了理发店。
“哎哟,哎,你轻一点,小妹。”梅的脸上的五官扭成一团,表情有些难受。花花真的下手太重了,梅虽然觉得头皮生疼,但她不敢乱动,以花花如此的手艺,她担心到时会见红。花花听见梅在喊痛,紧张的向梅道歉:“大姐,对……对不起,我……我很少剃光头。”
“慢一些,别急……”梅斜眼望着镜子里的花花,看她红得像苹果的圆脸,反过来安慰着花花。
突然,门口传来一些嘈杂声,“很年轻……”“她家人知道吗?”“你表妹会理吗,呵呵……花花真是奇遇了……”花花抬头看见胖表哥和隔壁米铺的马阿姨、郭大婶在店门口探头探脑,她赶紧对她们眨巴了几下眼睛,那眼神是在示意她们别大惊小怪的。米铺的阿姨俩朝花花笑了笑,她们小声的议论着回到隔壁店里去了。花花又狠狠地盯了小青年一眼,她表哥‘嗖’的一下,不见身影。
花花的动作现在小心翼翼,梅的脑袋现在就像花花手里的工艺品。她认真在梅的耳后刮拉着,过了一大会,认真的她终于完成了杰作:“大姐好啦!”花花擦了擦额头的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把梅脖子中的发尖清理干净。
梅,从椅子里已站起来,转着身子照着镜子,两手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她看了一会镜子里的自己,开怀大笑。
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红票票(100元)递给花花:“小师傅,结账了。”
花花的眼神在梅的鞋子上、手腕上、身上、头上……上下直飘移:这个大姐真得要出家,难道真得没办法挽回吗?她的视线停在了梅的金手镯上:她真的能看破红尘?“小妹,结账。”梅见花花没反应又喊了一声。“哦,哦……”花花终于回了神,她结过那张红票票,搓了几下,说:“大姐,没,没零钱。”
梅没有接花花还给她的红票票:“我也没有啊!”“那,你等一下,我去找找零钱。”话音刚落,花花玲珑的身影已走出店门,她到隔壁米铺去了。
还不到一刻钟,花花手中捏那张红票票又回到店里,她来到头上已戴起草帽的梅的面前:“大姐,找不到零钱,你快上山吧,天色不早了。”花花边说边拉过梅的手,快速往梅手心里塞着那百元钞票。梅推托着:“这怎么行,你再去看看……”花花开始急了,趁着梅拿着票子的间隙,她退了离梅一米远,右手朝梅猛摆:“真的找不到,大姐,我们有缘……你快去断崖庵吧!”
梅笑了笑,花花的表情让她断定:小师傅不会收我的钱了。
“谢谢小妹妹,那,那我走了哦。”梅把那张钱收进挎包,然后,梅把草帽底下纤细的两根绿绳,往下巴打了个结,眼睛看着小她几岁的花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隔壁米铺的阿姨大婶们,还有几个凑热闹的镇民挤在米铺门口,望着离开理发店的梅,他们现在都无顾忌大声议论着梅的剃度。而花花若有所思的站在店的门口,目送着梅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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