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远古时代起，人类就经历着文化发展的过程……真是多亏了这个过程，我们成为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我们遭受着它所带来了的好处的折磨。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为什么要有战争？”，

给阿尔伯特·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的公开信

如果在过去的15万年里人类的生理机能没有改变，那有改变的是什么？让我们回到萨根宇宙日历中的12月31日晚上10：30去见见我们的一位祖先。他生活在东非，叫泰格（Tag），21岁。他那个部落大约有40人，在族人中他的年龄算较大的了，他和“妻子”伊芙（Eve）育有两个孩子。他的威严笼罩着方圆100英里绿浪滚滚的草原，他的权势遍布于茂密的热带雨林。树林为他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食物，他还会弄些猴子肉和鼠类的肉作为补充食品。

不管怎么说，泰格过得还不错。那里没有寒冬——因为它位于赤道附近——大地给了他所有需要的一切。在现代社会诸如毒品、暴力、即将瓦解的退休制度、因为没有让孩子进入最好的幼儿园而蒙羞等等事件带来的灾难到来之前，泰格和族人们一起生活、劳动、相亲相爱。但是，泰格也面临着生存考验。对他和其家庭来说，最大的恐惧源于被野兽的袭击夺去生命，这种可能性是真实存在的。还有一个担心比害怕野兽稍弱点——那就是邻族人。一天两族人隔河相遇，泰格看到有个外族人对他可爱的妻子很感兴趣，所以他担心外族人会趁他熟睡时用石头砸死他。当他暂时减轻了对死亡的恐惧时，他的思绪会转向打斗、逃跑、吃和性，其中花费他时间最长的就是找食物了。吃意味着他和族人要寻找一个让他们可以找到食物而不是成为别人的食物的地方。吃完以后，如果这一天还有时间，他会将精力转向其他那几件事情。

托马斯·霍布斯(Tomas Hobbes)形容生活在自然状态下的泰格那一时期人的人生是“孤独的，贫穷的，肮脏的，野蛮的，短暂的”。泰格的人生并不孤单；确实，有贫穷、肮脏和野蛮，但他可以接受。但是，他的生命有可能很短暂这个事实使他夜不能寐。他花了大量的认知“周期”来思考他有可能遇到的危险，并想方设法来避免它。

由于泰格要时刻担心着自己的性命，所以他的时间概念几乎完全是现在导向。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今天会对他造成生命危险的事物，而明天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事暂且不管。他不需要用日历来标志正在流逝的每天、每周、每月和每年。如果他寿命很长，他也将会患上癌症、心脏病之类的慢性病，并将它们遗传给我们。但是，他只关注较紧迫的危险，他的生活有赖于这个警句：现在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否则就会送命。他不懂得在雨天做一些储备，对他来说雨天与平时都一样，要做的只是保护好自己的命。如果有人给他一粒向日葵种子，他不会种下它，而会吃下它。

如果我们问泰格，你认为时间是什么？他一定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他现在导向的生活不需要过去和未来的概念，所以他没有形容时间的词汇。这种现在导向很完整，他和他的族人都没有能描述一天之外什么时间的语词。皮拉哈人（现居住在巴西西南部马西河沿岸，一个仅有350人的土著部落）同样没有语词来描述过去与将来。他们以一种“扩展现在”的方式生活在“今天”，这种生活方式与在宇宙日历12月31日晚上10点30分的泰格的生活方式非常相似。他们同样享受今天，不操心明天。

皮拉哈人和泰格的生活都是由一些“事件”时间，即自然环境中某个事件发生的时间，来组织和支配的，如太阳当空时，某种鸟儿鸣叫时，潮涨潮落时。事件的过程与发展，给他们的生活提供了指令与结构。当他们感觉时候差不多时便开始吃饭、跳舞或者唱歌，并不是等待时钟的指针来告诉他们要什么时候开始。对于平时按照时钟时间来规律的安排生活的我们来说，这种事件时间和时钟时间的分离会让我们的生活紊乱失常。

几年前，我的同事斯坦福大学的戏剧老师帕特丽夏（Patricia）在巴厘岛度假时，特别想看一个当地人的歌舞表演。凡是看过这个表演的人无不为之惊叹。但是，当她寻遍当地所有的地方——报纸、公告板、各种标志，她都没有找到演出的确切时间，所以她只能找个当地人问问。

帕特丽夏：打扰了，请问今晚的演出几点开始？

当地人：晚饭后，天开始黑的时候。

帕特丽夏：好的，就是刚好晚饭结束之后吗？

当地人：有时候，但也不是每次都是。

帕特丽夏（有点受挫）：所以，是再晚一点吗？比如九点？

当地人（随意的）：有时候是，但是一般会早一点。

帕特丽夏（有点恼怒）：所以呢，比如七点吗？

当地人：有时候是，不过有时候也没有表演。

帕特丽夏：你的意思是，有时候没有表演吗？

当地人：如果时间不合适，或者演员们不想跳，那就不表演了。

帕特丽夏（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试图用一种新的策略）：那么，大家什么时候开始准备去看表演呢？

当地人：他们晚饭前就去，但是有的人在表演开始才去。

篇幅有限，这段对话就简单说到这，但是这件事确实带给我狼狈的朋友很多问题，最后她意识到她和这个当地人实际上使用着不同的语言。虽然他们都说英语，但是帕特丽夏说的是时钟时间，而那个当地人说的是事件时间。对那个当地人来说，演员与观众在无形中商量着演出开始的时间。大家一致觉得演出可以开始了，那么它就开始，这个时间就是个适合的时间。而对帕特丽夏以及我们大多数人来说，一件事开始的时间是由时钟决定的，到点了，那么就开始吧！最后帕特丽夏和她的朋友们开始理解事件时间了，也接受了一种新的文化对时间的不同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