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校长！我想你！今年的纪念币我还没有给你呢!”走进病房，这样的呼唤，让我的心既惊又感伤。

    惊的是，春节前来看望身患乳腺癌的德慧姐妹，当时她的情况已经相当严重，我祈祷她能够坚持到我从美国回来。这些天，电话一响，我就紧张，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没有想到此刻她这样清醒，甚至连这样一件小事她都记得——2014的新年，在银行工作的她，送我一枚崭新的一元钱纪念币作新年礼物，她说：“校长，以后每年我都送你一个纪念币，那就表明我还活着！”

她先生告诉我，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昏迷的状态，几乎不认识人了，我前面进来送饭的“发小”，他们相识几十年，她却已经不认得。

    握着她烫烫的手，我直接问她：“你是想活，还是想死？要死，咱就好好死；要活，这会儿，就得想想怎么活？但是无论是想死还是想活，我都会与你在一起。”

    “校长，我想活”——她的语调坚定而明确。在她的这句话里，我听到的不仅仅是生的欲望，还有她的美好心愿。

    我问她：“德慧姐妹们每天都在为你祝福，你收到了吧？”

    她说：“校长，我感知到了，我都收到了！”

    “你太棒了！一百个女人，未必有一个女人能够受得了你这样的苦，你的刚强真是了不起！”我发自真心地赞叹着她。

    “但是要活，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活了，那样的话，这些苦就白受了，罪就白遭了。放下一切吧，特别是要放下情缘，来世如果你们再这样相遇，不是还要再受苦？”——我深知她新婚半年，伉俪情深，甚至他们还约定了来世相遇的密语。

    “把自己做观音菩萨想吧！想自己受的这些苦，是替天下的姐妹们受的；把自己舍命交给上天，祈请观世音菩萨，让我重新活过来，能够用自己生命的教训去帮助更多的人，告诉姐妹们应该怎么活！”

    我让我的助手璐用手机搜出《观音菩萨普门品》，我开始一字一句为她读诵。她除了偶尔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一直在安静地听着。我读的时候，病房静极了，我的心也静极了。

    普门品读后，我又为她唱起了心经咒。我希望用心经咒的力量，激荡她的每一个细胞，让死的就死去，让活的活过来。

    无论是诵经，还是唱咒，声音都不是我平素的声音。那样的声音让我的心也温暖、光明、平和，有生机，有力量。那一时刻，我觉得我们不像是在病房里；她也好安宁，好平静。我能够感受到，每一字，每一句，都入了她的心，她一遍遍轻声地念着：南无观世音菩萨！

    我带她发愿：愿代众生苦，而今从头活。放下一切缘，此命献众生。她一字一句地发愿，声音虽然细微但有力量，特别是“愿代众生苦”，她反复反复说了几遍——只有如此受苦的她，才更知此句的真实含义啊。

    癌细胞的大军肆意在体内横行，转移到脑部、肺部，药石之力似乎已经于事无济。这样的愿，在此刻，太重要。我们每个人在今生所有的际遇，都源自于我们的福报；可因为我们的累积实在有限，所以才一切受拘，包括因缘、寿命。

    只有把自已的心与大道的天心相合，也许才能突破小我的定数，创造奇迹，有力回天。

    我把双手放在她溃烂的乳房前，口中喃喃，诵着六字大明咒。希望给她带去光明，带去抚慰，带去力量，带去新生——她居然听清，一直跟随着我持诵六字大明咒。那一时刻，我的心是快乐而欢欣的，因为我好像看见了天使的翅膀——最近这些天，她大部分是在昏迷状态，每日断断续续清醒的时间加在一起、全天也就一个小时！而现在，她却清醒与宁静地跟随着我一个多小时！我相信，这是她的善良与因缘所感，是希望的曙光所在！

    跟我告别时，她一直高挥着手。

    她的先生是一个聪慧、英俊、重情、诚挚的男人，一直在尽心尽力、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的确是每一个女人心中理想的丈夫。可也许正因为他的千般好，反而有可能加剧她的情执。我嘱咐他，不要再提及任何增加她情执的话语：如果真要往生，她也许正被佛菩萨接引，心识里那个来世相遇的约定突然冒出来，让她一下子坠落，也许万劫难复，可怎么办？这正是所谓的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吧。

    花好月圆是每一个人的向往，可或生离或死别，却是这对恩爱夫妻当下必须要做一个的选择——病愈出院，再回到恩爱夫妻的小日子，也许只能是一个梦了。大舍大得，不舍不得。大安法师，正是几次生死，才发愿出家，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大学教授，多了一个大安法师；我认识的一位思然师兄，也是因为白血病，贫病交加，几次挣扎，最后一次濒死时刻，发愿把自己舍命交给佛菩萨：如果这次能够活过来，一定把自己的法身慧命奉献众生。我在他的家里，看到供着白血病、红斑狼疮、艾滋病等各种血液病人的牌位，他说，他每天都在为血液病的众生而祈祷。我看到出家前他英俊倜傥的照片，无论如何与面前的这个和尚对不上号。

    台湾的道证法师，行医多年，她殷殷勤勤、悲悲切切，不知帮助了多少的肿瘤病患，从病痛生死绝望的深渊，然而最后自己竟不幸也罹患卵巢肿瘤。法师在医学院毕业后，曾经往土城承天寺参访上广下钦老和尚，老和尚一见面就要她放下一切，出家修行，然而因缘未具，错失良机，未能在老和尚座下披剃。而老和尚的两位弟子传缘法师、传净法师得知道证法师身患肿瘤后，前往探视慰问，据道证法师描述，就在两位法师进门那一刹那，顿然在两人之间，她看到了老和尚的慈容。就在1987年佛诞日，她剃染出家，法名道证。2003年农历六月十九，观音菩萨成道日清晨两点四十分，她舍报往生，得年四十八，僧腊十有七年。临终正念分明对陪侍者说：“念佛的心态很重要，要知是佛在念我，不是我在念佛。现在我已完全明白了。”说完了，又念几声佛，便自在往生了。入殓时容颜祥和，全身柔软。

    不要等到奄奄一息才领悟无常；

    不要等到无药可救才感恩生命；

    不要等到生命终结才断恶行善；

    不要等到面临死亡才想到修行；

    不要等到神智不清才求佛保佑；

    不要等到离开人世才寻求解脱；

    不要等到身心分离才求生佛国。

    修行应当从小时做起，从现在做起，从当下做起，从内心做起！

    今天早上我为这位德慧姐妹点了一盏灯。我没有祈祷她长命百岁，而是祈祷她能够心住光明，离苦得乐。是的，这样的大苦，一定要得大乐，才值啊！

    愿诸众生永具安乐及安乐因，

    愿诸众生远离众苦及众苦因，

    愿诸众生远离乐苦二法，住无量平等舍。

王红

写于2015.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