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酉年

      崇祯六年（1633），王次回四十一岁

 

云客新斋即事①

 

一

 

朱栏倒影入沦涟②， 片石疏花位置妍。 花外小楼堆烛泪， 柳边低舫载茶烟。 绿窗莺度幽堪画， 绮阁人登望若仙。 应榜卧轩为六忆③， 银墙粘遍薛涛笺④。

红色的栏杆倒影落在水面， 一片石几枝花位置得美观。 花边的小楼堆满了蜡烛泪， 柳根边小船载人飘着茶烟。 黄莺穿过绿窗清幽可入画， 人登绮丽的楼阁远望如仙。 应大书这卧轩为六忆之轩 白墙上贴遍它薛涛的诗笺。

【注】

①       云客，唐云客。见前卷一《赠云客》诗注。

②       沦涟，微波。唐朱休《春水绿波》：“滉漾滋兰杜，沦涟长芰荷。”

③       榜，榜书。古曰“署书”，又称“擘窠大字”。明代费灜《大书长语》曰：“秦废古文，书存八体，其曰署书者，以大字题署宫殿匾额也。汉高帝未央宫前殿成，命萧何题额……此署书之始也。”六忆，南朝梁沈约，他有《六忆诗》，六首诗从六个不同侧面分咏六种值得回忆的事物或情景，初见于南朝梁徐陵所编选的《玉台新咏》卷五，只存四首。如：“忆来时，灼灼上阶墀。勤勤叙别离，慊慊道相思。相看常不足，相见乃忘饥。”后人多有仿作。

④       薛涛笺，笺纸名。唐女诗人薛涛，晚年寓居成都浣花溪，自制深红小彩笺写诗，时人称为“薛涛笺”。旧时八行红笺犹沿此称。

 

二

 

布几安窗物色新①， 卷帘三面碧粼粼。 暂依泥水潜奇士②， 别置山堂望美人。 元直交游谁是客③， 士衡兄弟自相邻④。 频闻歌调干云响⑤， 鲜洁长梁未有尘⑥。

布椅放在窗前看这景物清新， 卷起了窗帘三面是绿波粼粼。 暂时靠这房子隐伏奇才逸士， 另建座山间小屋相望着美人。 谁才能做徐元直交游的客人？ 像陆士衡兄弟自然居住比邻。 常常听见这里歌声响入层云， 清洁的长屋梁却是没有灰尘。

【注】

①       物色，景色，景象。南朝宋鲍照《秋日示休上人》诗：“物色延暮思，霜露逼朝荣。”

②       泥水，指建造房屋。宋苏轼《答程天侔书》之一：“近与儿子结茅屋数椽居之，仅庇风雨，然劳费已不貲矣。赖十数学生助工作，躬泥水之役。”

③       元直，东汉末徐庶，字元直，颍川（治今河南禹州）人。与司马徽、诸葛亮等人为友。先曾仕官于刘备，后因曹操囚禁其母而不得不弃备投操，临行前向刘备推荐诸葛亮之才。见《三国志》。此以徐庶比唐云客。

④       士衡兄弟，西晋陆机，字士衡，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文学家、书法家，与其弟陆云合称“二陆”。此指唐云客兄弟。

⑤       干云，高入云霄。 三国 魏 何晏 《景福殿赋》：“飞阁干云，浮堦乘虚。”

⑥       长梁无尘，典出《太平御览》卷五七二引汉刘向《别录》：“汉兴以来，善歌者鲁人虞公，发声清哀，盖动梁尘。”

 

送友人同游岳寺①，以昨醉为辞，戏柬促之

礼佛无妨带宿酲， 定知开士不容嗔②。 侬耽早韭卿耽妇③， 等是周颙一辈人④。

礼敬佛寺无妨昨夜酒未醒， 肯定知道僧人不会怪和嗔。 我贪春韭美酒你贪恋美妇， 都是周颙各有所好一类人。

【注】

①       岳寺，山寺。

②       开士，菩萨的异名。以能自开觉，又可开他人生信心，故称。后用作对僧人的敬称。唐颜真卿《怀素上人草书歌》序：“开士怀素，僧中之英。”

③       早韭，即春韭。古人以春初早韭为美味，故以“翦春韭”为召饮的谦辞。唐杜甫《赠卫八处士》诗：“夜雨翦春韭，新炊间黄粱。”

④       周颙，典出《南齐书•周颙列传》：“（周颙）清贫寡欲，终日长蔬食，虽有妻子，独处山舍。卫将军王俭谓颙曰：‘卿山中何所食？’颙曰：‘赤米白盐，绿葵紫蓼。’文惠太子问颙：‘菜食何味最胜？’颙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时何胤亦精信佛法，无妻妾。太子又问颙：‘卿精进何如何胤？’颙曰：‘三涂八难，共所未免。然各有其累。’太子曰：‘所累伊何？’对曰：‘周妻何肉。’”

 

如意①词

累珠歌拍与诗笺②， 纤手拈来定可怜。 娇靥乍看杯影里， 薄妆宜在烛花前③。 三年恶梦供欢话， 几夕清吟耐独眠。 历尽笑啼长作伴， 热心唯有博山烟④。

婉转歌声中的歌拍与诗笺， 拿在纤纤手真是惹人爱怜。 酒杯影里才看见娇媚酒涡， 就想她淡妆适宜在烛光前。 三年恶梦只作了谈笑话料， 几夜的清吟忍耐独自睡眠。 长作伴的是经历的笑与哭， 暖人心的只有香炉的炉烟。

【注】

①    如意，当为一女子名。

②    累珠，形容歌声婉转，如珍珠成串。《礼记·乐记》：“歌者上如抗，下如队，曲如折……累累乎端如贯珠。”歌拍，犹歌板。唐方干《海石榴》诗：“舞蝶似随歌拍转，游人只怕酒杯乾。”

③    薄妆，淡妆。唐王维《扶南曲歌词》之四：“入春轻衣好，半夜薄妆成。”

④    博山，博山香炉。

 

绣佛词

绀黛明金月面开①， 夜来针指绣如来。 持花可为王摩诘②， 度曲曾随穆善才③。 无数粉痕沾贝叶④， 几重心字印香灰⑤。 关情蓦听鹦哥语， 掣破经声笑脸回⑥。

绣出黑眉梢亮金饰如月面庞， 夜来拈针飞线绣着佛像如来。 像仙女散花可是为了王摩诘？ 按谱歌唱曾拜师胡人穆善才。 贝叶沾染了无数的脂粉痕迹， 几重罗衣都落上了心字香灰。 忽然听见鹦哥说句动心的话， 打断了念经声含笑把脸儿回。

【注】

①       绀黛，黒中带微红。这里借代眉黛。明金，此指女子首饰金光明灭。月面，形容美人的面庞。明宋濂《思春辞》：“歌扇但疑遮月面，舞衫犹记倚云筝。”

②       王摩诘，唐诗人王维，字摩诘。《旧唐书•王维传》：“维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

③       度曲，按曲谱歌唱。汉张衡《西京赋》：“度曲未终，云起雪飞。”穆善才，据白居易《琵琶引》诗序，乃唐代善弹琵琶的胡人。唐人称琵琶师为善才。

④       贝叶，古代 印度 人用以写经的树叶。亦借指佛经。唐玄奘《谢敕赉经序启》：“遂使给园精舍，并入提封；贝叶灵文，咸归册府。”

⑤       几重，指几重罗衣。心字，心字香。此句语出晏几道《临江仙》词：“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明 杨慎《词品·心字香》：“心字罗衣，则谓心字香薰之尔。”

⑥       关情，动心，牵动情怀。唐陆龟蒙《又酬袭美次韵》：“酒香偏入梦，花落又关情。”

⑦       掣破，打破，冲破。经声，念经声。

 

题赠陈元亮①别业

贵游谁解厌繁华， 独傍烟林数暮鸦。 二顷松篁非负郭②， 一船书画便浮家③。 妻陪晚食亲烧笋， 客救朝酲代泼茶。 自是幽怀清比玉， 闲情一赋不为瑕④。

富贵游人谁懂得厌恶繁华？ 你独居在树林中数着暮鸦。 两顷地的松竹不背靠城郭， 一船的书画到处飘游为家。 妻子晚饭陪伴喜欢烧竹笋， 客人宿酒未醒时代为冲茶。 自然是清幽情怀可比美玉， 作个闲情赋不算美玉之瑕。

【注】

①       陈元亮，不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十七、经部十七载《鉴湖诗说》为“明陈元亮撰。元亮字寅倩，山阴人。”不知是否此人。

②       负郭，靠近城郭。《战国策·齐策六》：“齐负郭之民有孤狐咺者。”

③       浮家，以船为家，浪迹江湖。《新唐书·隐逸传·张志和》：“颜真卿为湖州刺史，（张）志和来謁， 真卿以舟敝漏，请更之。志和曰：‘愿为浮家泛宅，往来苕霅间。’”

④       闲情一赋，晋陶潜作有《闲情赋》。南朝梁萧统《陶渊明集序》里称之为陶集中的“白璧微瑕”。

 

沈郎①索赠

 

一

琴理幽玄奕旨微②， 风流多艺沈元机。 红裈锦带清言去③， 散髻斜簪薄醉归。 石黛妾教呵冻笔④， 金彄婢与瀹春旗⑤。 歌儿度尽亲裁曲⑥， 按到关情色已飞⑦。

弹琴的旨趣幽渺围棋的思维细微， 这个既是风流又多才艺的沈元机。 红裤子的锦带挥写清妙语句而去， 发髻松散斜插发簪博个小醉回归。 石黛画眉的小妾呵气融开了冻笔， 戴着金戒指的婢女来把春茶冲沏。 歌童按谱唱遍了亲自谱写的歌曲， 弹琴到动情之处已经是色舞眉飞。

【注】

①       沈郎，即沈元机，其人不详。已见前卷二《灯夜纪言》第六首。

②       琴理，关于弹琴的道理、法则。宋程正敏《剡溪野语》：“范文正尝问琴理於崔遵度，崔曰：‘清丽而婉，和润而远。’”奕旨，围棋的道理。汉班固著有《奕旨》，认为围棋精微之理有：“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览其得失，古今略备。”

③       红裈，红裤。锦带，锦制的带子。《礼记·玉藻》：“居士锦带，弟子縞带。”孔颖达疏：“锦带者，以锦为带。”清言，高雅的言论。晋陶潜《咏二疏》：“问金终寄心，清言晓未悟。”

④       石黛，古代妇女用以画眉的青黑色颜料。南朝梁徐陵《〈玉台新咏〉序》：“南都石黛，最发双蛾；北地燕脂，偏开两靨。”

⑤       金彄，金指环。春旗，春天茶叶嫩尖。旗，枪旗，茶叶。五代齐己《谢人惠扇子及茶》诗：“枪旗封蜀茗，圆洁制鲛绡。”

⑥       歌儿，歌童。《史记·孝武本纪》：“于是塞南越，祷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箜篌瑟自此起。”裁曲，制曲。

⑦       按，弹琴的一种指法。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序》：“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二

休文臂瘦觉清寒①， 影似垂杨气比兰。 射雉顿令贞妇笑②， 骑羊真作壁人看③。 尽夸落笔言堪市④， 为伴当垆色可餐⑤。 传语太冲休挟弹⑥， 只凭三赋友潘安⑦。

觉得像沈休文瘦臂般神清气寒， 身影好似垂杨一般吐气香如兰。 多才多艺立刻使贞节之妇发笑， 真可比作骑羊的玉人卫阶来看。 都夸说落笔书写的妙语值得买， 做你的当垆文君可称秀色可餐。 传话左太冲别像潘岳挟弹出游， 只好凭着三都赋来结交那潘安。

【注】

①       休文，沈约，字休文，吴兴武康（今浙江湖州德清）人，南朝史学家、文学家。《梁书·沈约传》载：沈约与徐勉素善，遂以书陈情于勉，言己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以此推算，岂能支久？”此处以之比拟沈元机。

②       射雉，典出《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昔贾大夫恶，娶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获之。其妻始笑而言。贾大夫曰：‘才之不可以已。我不能射，女遂不言不笑。’”后遂以“射雉”为因才艺博得妻室欢心的典故。宋苏轼《和梅户曹会猎铁沟》：“不向如皋闲射雉，归来何以得卿卿。”贞妇，旧指从一而终的妇女。《礼记·丧服四制》：“礼以治之，义以正之，孝子、弟弟、贞妇，皆可得而察焉。”孔颖达疏：“贞妇者，谓贞节之妇。”

③       骑羊，典出汉刘向《列仙传·葛由》：“葛由，羌人也。周成王时好刻木作羊卖之。一旦，乘木羊入西蜀。蜀中王侯贵人追之上绥山。绥山在峨眉山西南，高无极也。随之者不复还，皆得仙道。”后以“骑羊”称得道成仙。璧人，犹玉人，称赞仪容美好的人。《世说新语·容止》“卫玠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南朝梁刘孝标注引《玠别传》：“﹝玠﹞龆龀时，乘白羊车于洛阳市上，咸曰：‘谁家璧人？’”

④       堪市，可卖。此指流布于人。

⑤       色可餐，即秀色可餐。形容秀美异常。晋陆机《日出东南隅行》：“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⑥       太冲，左思字太冲，临淄（今山东淄博）人。西晋著名文学家。挟弹，携带弹弓，以捕鸟。典出《世说新语•容止》：“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

⑦       三赋，指左思作有《三都赋》，描写三国时魏都邺城、蜀都成都、吴都南京。友潘安，时东晋有一文人集团，号二十四友。潘岳为其首，左思亦在其间。见《晋书·刘琨传》、《贾谧传》、《潘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