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卯年

天启七年（1627）。王次回34岁。

是年春人日薄游作客，过昆陵，离居芙蓉湖外，寓京口。

 

客中寄弢仲

 

一

何处游踪好寄音，          游历到何处能收到你寄来的书信，

感君垂问敢沉吟。          为你的询问而感动岂敢迟疑沉吟。

几时一放山阴棹①，        几时像王子遒径直乘船来访山阴，

空谷跫声快不禁②。        我就如空谷中听见足音快乐不禁。

 

【注】

①       山阴棹，乘船访友。典出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王子猷( 王徽之 )居山阴，夜大雪……忽忆戴安道(戴逵)，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②       空谷跫声，即空谷足音。典出《庄子·徐无鬼》：“夫逃虚空者……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成玄英疏：“忽闻他人行声，犹自欣悦。”后因以“空谷足音”比喻极难得的音信或言论。

 

二

卜筑幽岩怕俗侵①，        筑屋居住幽静的山谷怕俗气相侵，

尚通朋好不求深。          还与亲朋好友来往不求山谷太深。

孤悰只与君知道②，        我追求孤独的情怀只让你来知道，

为戒妻孥莫浪寻。          要告诫妻子儿女不要无事来找寻。

 

【注】

①     卜筑，择地建筑住宅，即定居之意。唐孟浩然《冬至后过吴张二子檀溪别业》诗：“卜筑依自然，檀溪 不更穿。”

②     孤悰，孤独情怀。明薛惠《郭外》：“愧彼忘情者，孤悰似无托。”

 

丁卯首春余辞家薄游端己首唱骊歌情词凄宕征途吟讽依韵和之

并寄呈弢仲以志同叹①

 

一

几夜猖狂别恨侵，         几夜里放浪狂荡最怕别恨相侵，

踏歌相送最情深②。        踏地作拍地唱歌送我情感最深。

明朝独醉黄茆店，         明天早晨我独自醉卧黄茅小店，

更有何人把烛寻③。        更有哪个人手把蜡烛前来找寻。

 

【注】

①       端己，姓巨，与王次回交往密切。骊歌，告别的歌。南朝梁刘孝绰《陪徐仆射晚宴》诗：“洛城虽半掩，爱客待驪歌。”

②       化用李白《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③       作者自注：“余与端己弢仲，每经日不面，夜必把烛相就，率以为常。”把烛，点蜡烛。

 

二

知君心赏寄灯楼①，        知道你内心的欣赏寄托在灯楼，

趁月追寻到晓筹②。        趁着月色追寻直到破晓的时候。

应恨狂朋漂泊去③，        你应该遗憾我这狂徒漂泊而去，

明朝谁问拾钗游④。        明早儿谁问你拾人头钗的夜游。

 

【注】

①       作者原注：“余以人日出门，端己欲留余至灯后，竟以他迫不果。一首句一作‘年年心事在灯楼’。”可知王次回在人日（ 正月初七）离家薄游。灯楼，正月十五赏灯的彩楼。

②       晓筹，拂晓的更筹，指拂晓时刻。唐李商隐《马嵬》诗之二：“空闻虎旅鸣宵柝，无復鸡人报晓筹。”

③       狂鹏，指王次回自己。

④       拾钗，拾得女子赏灯掉落的头钗。唐曹邺《姑苏台》：“时闻野田中，拾得黄金钗！”

 

三

感君同病更知音①，        感谢你我同病又是我的知音，

许把闲情次第吟②。        允许我把这闲情来作诗低吟。

别去向谁吟一字③，        分别之后我向谁来吟出一字，

纵无离恨也难禁。          纵然是没有离恨也心痛难禁。

 

【注】

①       作者自注：“端己诗云：‘夙昔情欢为赏音’。弢仲云：‘相邀浸许作知音’。余三人交谊可知矣。”知音，《列子·汤问》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琴。伯牙琴音志在高山，子期说“峩峩兮若泰山”；琴音意在流水，子期说“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后世遂以“知音”比喻知己，同志。

②       次第，依次。唐刘禹锡《秋江晚泊》诗：“暮霞千万状，宾鸿次第飞。”

③       谁，此言王次回薄游，无人向之吟诗。

 

四

翘首南云一雁翔①，        翘首望向南天云彩只有一雁飞翔，

愧无书问到池隍②。        遗憾的是没有书信寄到城池这方。

乡园事事驱人出③，        故乡家园这事那事都驱使人四出，

只有朋欢系客肠。          只有朋友的欢好记挂在客子心肠。

 

【注】

①       翘首南云，可见王次回此行为南行。

②       池隍，古代掘土筑城，城下之地，有水称池，无水称隍。因以“池隍”借指城市。南朝宋颜延之《陶徵士诔》：“夫璿玉致美，不为池隍之宝；桂椒信芳，而非园林之实。”

③       此句可见王次回为家事外出。

 

五

薄幸江南杜牧之①，         我就像赢得江南薄倖名的杜牧之，

花前落魄醉难支。          在花前情怀落寞再加上酒醉难支。

阻风中酒谁相伴，          因风停泊的船上酒后有谁来相伴，

赖有韦庄一卷诗②。         陪伴的幸亏有者韦庄的一卷诗词。

 

【注】

①     杜牧之，唐诗人杜牧。杜牧有《遣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江南薄幸名。”

②     作者自注：“端己诗册在余行箧中，韦庄亦字端己，故云。‘见说江湖不归事，回风中酒过年年’，杜牧之诗也；‘却爱紫复情调逸，阻风中酒过年年’，韦端己诗也。实余目前真景。”中酒，醉酒。前蜀韦庄《晏起》诗：“邇来中酒起常迟，卧看南山改旧诗。”

 

用前韵吟寄所思末一章代为答①

 

一

才说休悲泪已侵，          才说道不要悲伤眼泪已盈盈，

暖言相慰恨还深②。        软语温言来慰藉离恨反更深。

只消一刻含愁态③，        只是博得这一刻的含愁情态，

值得萧郎到死寻④。        值得你的萧郎至死把你追寻。

 

【注】

①       前韵，指前诗第一首。所思，不知何人。

②       暖言，令人温暖的话语。宋项安世《题张道寒绿轩》：“杞经言暖不言寒，菊谱闻黄未闻绿。”

③       含愁态，故作含愁姿态以媚人。《后汉书》志第十三《五行一》：“桓帝元嘉中，京都妇女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要步、龋齿笑。所谓愁眉者，细而曲折。啼妆者，薄拭目下，若啼处。堕马髻者，作一边。折要步者，足不在体下。龋齿笑者，若齿痛，乐不欣欣。”

④       萧郎，唐崔郊之姑有一婢女，后卖给连帅，郊十分思慕她，因赠之以诗曰：“公子王孙逐后尘，緑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见旧题宋尤袤《全唐诗话·崔郊》。后因以“萧郎”指美好的男子或女子爱恋的男子。

 

二

此生不负会直楼①，         此生不会辜负恰好相逢的歌楼，

须占看花第一筹②。         你应是占据着看花人中的头筹。

只是眼前难暂割，          只是眼前的情感难以暂时割舍，

也知非是薄情游。          也知道你并不是因薄情而出游。

 

【注】

①       会直，应作“会值”，适逢；恰巧碰上。《百喻经·五百欢喜丸喻》：“会值其夫聘使邻国，妇密为计，造毒药丸，欲用害夫。”

②     第一筹，第一个。

 

三

为感临歧嘱咐音①，         因为你临别赠言的嘱咐话语，

客中从此戒愁吟。          客居他乡从此戒掉作诗愁吟。

离悰已是难支遣②，         离别的情怀已经是难以排遣，

更戒愁吟愈不禁。          戒除作诗愁吟更使离情难禁。

 

【注】

①       临歧，面临岔路，后为赠别之义。唐杜甫《送李校书》诗：“临岐意颇切，对酒不能喫。”

②       离悰，惜别的心情。宋张龙荣《摸鱼儿》词：“思量遍，前度高阳酒伴，离悰悲事何限。”

 

四

东游无路且南翔，          无路向东游历暂且向南飞翔，

掷下空舲击浅隍①。         抛下空船来绕城浅水中击桨。

曾共几宵秋水泛，          曾经几夜共同在秋水中泛舟，

一逢佳月一回肠。          每逢一次圆月一次九曲回肠。

 

【注】

①       空舲，空船。击，击水，此指划船。浅隍，浅浅的护城河水。

 

五

凭将书问答微之①，         借助书信回答你这个元微之，

瘦减容光自我支。          容颜瘦损只有我自己来支持。

衣上烛痕犹未浣，          衣服上的蜡烛痕迹还未洗涤，

是侬踪迹是郎诗。          是我的踪迹留痕是你写进诗。

 

【注】

①       微之。唐元稹，字微之。

 

又

 

凭将书尺答微之，          借助书信回答你这个元微之，

愁至春深渐不支。          离愁到了春深时节渐渐不支。

长日卧多宵不寐，          整日多是躺着夜里也睡不着，

一回情到展君诗。          一次次情思来时就看你的诗。

 

行过毘陵唐云客诸人各赓前韵见赠把酒临歧勉以壮夫之事

豪篇丽句遂满行箱醉诵醒吟忘其寥落辄私赋一章①

 

五叠悲歌慰寂寥②，         多次反复含情唱和慰藉我的寂寥，

感君情暖胜绨袍③。         感激你的温暖情谊胜过早有结交。

忽惊郭璞贻明锦④，         像郭璞赠送明锦而才思陡然大开，

那羡王祥得佩刀⑤。         哪里还羡慕王祥将要大贵得佩刀！

客路山形同剑锷⑥，         旅途上的山峰形状犹如剑芒一般，

坐中心事似波涛。          客座之中我的心事汹涌好似波涛。

此生拟一酬知遇，          想用这一生来酬答你的知遇之情，

敢向秋风泣二毛⑦。         哪还敢秋风萧瑟中感叹鬓生二毛。

 

【注】

①       作者自注：“云客有‘不许秋风叹敝裘’之句，故答之。”毘陵，在今江苏武进县。唐云客，唐宇昭（1602—1672），唐顺之的玄孙，江苏武进人，字云客，后改为孔明，号半园外史，擅戏曲。

②       叠，古代歌曲至某句，重复几次称几叠。或为唱几首为几叠。

③       绨袍，战国时魏人范雎先事魏中大夫须贾，遭其毁谤，笞辱几死。后逃秦改名张禄 ，仕秦为相，权势显赫。魏闻秦将东伐，命须贾使秦，范雎乔装，敝衣往见。须贾不知，怜其寒而赠一绨袍。迨后知雎即秦相张禄，乃惶恐请罪。雎以贾尚有赠袍念旧之情，终宽释之。见《史记·范雎蔡泽列传》。后多用为眷念故旧之典。宋苏轼《用旧韵送鲁元翰知洺州》：“唯君綈袍信，到我雀罗门。”此句“胜绨袍”，乃是胜旧情，可见王次回与唐云客是初交。

④       此句将张景阳赠锦事误置于郭璞。事出《南史》卷五十九《江淹列传》：“淹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云为宣城太守时罢归，始泊禅灵寺渚，夜梦一人自称张景阳，谓曰：‘前以一匹锦相寄，今可见还。’淹探怀中得数尺与之，此人大恚曰：「‘得割截都尽。’顾见丘迟谓曰：‘余此数尺既无所用，以遗君。’自尔淹文章踬矣。又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

⑤       此句化用唐李商隐《谢书》：“自从半夜传衣后，不羡王祥得佩刀。”王祥得佩刀，典出《晋书》卷三十三〈王祥列传·（弟）王览〉：“初，吕虔有佩刀，工相之，以为必登三公，可服此刀。虔谓祥曰：‘苟非其人，刀或为害。卿有公辅之量，故以相与。’祥固辞，强之乃受。祥临薨，以刀授览，曰：‘汝后必兴，足称此刀。’览后奕世多贤才，兴于江左矣。”

⑥       此句化用唐柳宗元《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海畔尖山似剑芒，秋来处处割愁肠。”剑锷，剑的锋刃，即剑芒。

⑦       作者自注：“云客有‘不许秋风叹敝裘’之句，故答之。”二毛，晋潘岳《秋兴赋序》：“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后因以“二毛”指三十馀岁。北周庾信《哀江南赋序》：“信年始二毛，即逢丧乱。”

 

云客有灯词十绝句命余属和因追忆金沙风物聊写一二

以碎狭之才赋荒寒之景真觉酸风拂人矣①

 

一

水部池台倚暮霞②，        曾经依靠水部的池台欣赏晚霞，

回廊灯影也堪夸。          回廊上的灯影也当令人来赞夸。

游人不爱萧疏景，          游人都不喜爱萧朗清疏的景致，

只说城南太宰家③。         只是夸说城南那里的太宰之家。

 

【注】

①       灯词，贴在彩灯上供人品评娱乐的诗词等。明沈德符《野获编·言事·章枫山封事》：“内阁出小揭帖，传与学士吴节等诸词臣，分作灯词。”金沙，指金坛。风物，风光景物。旧称金沙八景：乌龙叠翠、南洲渔笛、白龙澄碧、漫塘春水、北渚莲舟、洮湖夜月、四平夕照、三峰晓云。碎狭，琐碎偏狭。

②       水部，官名。魏置水部郎，晋设水部曹郎，隋唐至宋均以水部为工部四司之一，明清改为都水司，掌有关水道之政令。

③       太宰，明清时一般称吏部尚书为太宰。

 

二

翔风纤弱绿珠长①，        翔风纤纤弱弱绿珠身材颀长，

十队联行避月光②。        连结成十个队伍却避开月光。

总为丛来看不细，         总是因为结队而来看不仔细，

枉教狂眼一时忙③。        白教轻狂的眼波一时地瞎忙。

 

【注】

①       翔风、绿珠，皆晋石崇爱婢名。见晋王嘉《拾遗记·晋时事》、《晋书•石崇传》。

②       十队联行，形容女子结队而行。

③       狂眼，轻狂的眼光。宋陆游《锦亭》：“天公为我齿颊计，遣饫黄甘与丹荔；又怜狂眼老更狂，令看广陵芍药蜀海棠。”

 

三

琉璃珠络翠堂悬①，         翠绿的厅堂悬着琉璃的珠洛门帘，

遍簇红梅与白莲。          到处是一簇簇的红梅和朵朵白莲。

渐近四更膏烛尽，          渐近四更天的时候蜡烛都已燃尽，

南廊犹剩一灯燃②。         只有南廊那里还剩一盏灯在点燃。

 

【注】

①       翠堂，可能就是四句所说的“南廊”之地。

②       南廊，何地不详。

 

四

令宰风流踏月观①，         风流的县令元宵节也踏月观看，

紫衫乌帽酒颜丹。          紫衣衫黑帽子醉得面红如涂丹。

楼头不识官员贵，          楼头上的人不认识这贵官大员。

也当元宵景物看②。         也当作是元宵节的景物来观看。

 

【注】

①       令宰，县令。

②       此诗颇类于卞之琳的《断章》小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五

工致清新说钮家①，         画工细致风格清新要数钮家，

能翻名画不争差。          能临摹那名画一点儿也不差。

就中一幅临元宰②，         这其中一幅临摹的是董其昌，

流水疏村数点鸦③。         画的是流水绕孤村数点寒鸦。

 

【注】

①       钮家，不详待查。当为金坛画家。

②       元宰，明著名画家董其昌（1555—1636），字元宰，号思白。

③       此句化用宋秦观的《满庭芳》词：“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

 

六

名园新构水边亭，          名园的水边新建了一座小亭，

映竹当城面面青。          面向城里四面围绕翠竹青青。

曾被踏青人记取，          曾经被前来踏青的游女记住，

几番灯影约牛星①。        几次灯影里约会她的牵牛星。

 

【注】

①     牛星，即牵牛星，此指女子爱慕之人。

 

七

轻风吹鬓露华凉，          轻风吹拂鬓角夜里露下很凉，

临去添衣又进房。          临走想到要添件衣服又回房。

自爱画桥清月好，          我喜爱画桥那边清风明月好，

暂游元不为灯光。          短暂的游玩原本不为赏灯光。

   

八

揽镜重匀衬脸霞，          对镜重新梳妆打扮得满脸云霞，

且将风景对人夸。          姑且把这风景指指点点对人夸。

邻姬笑指钗头看，          邻居女人笑着指着我的钗头看，

落却垂枝几穗花。          原来头上花枝下垂掉了几穗花。

   

九

城南萧寺古池冰①，         城南的佛寺古池里仍然结着冰，

爱月游人到未曾。          爱月的游人不来这儿观赏闲行。

有客近从梅里至②，         有位客人新近从梅里远道而来，

红毬双送佛前灯③。         把一对红绣球花送到佛灯之前。

 

【注】

①       萧寺，佛寺。唐 李肇 《唐国史补》卷中：“梁武帝造寺，令萧子云飞白大书‘萧’字，至今一‘萧’字存焉。”后因称佛寺为萧寺。

②       梅里，地在无锡。此句的“有客”之“客”，大约指的是唐云客。

③       红毬，花名，又称木红毬，菊之一种。其花色红。《广群芳谱·花谱二七·菊花一》：“一名红罗衫，一名红绣毬，花初开殷红，稍开即木红，径可二寸有半，瓣下覆如毬，心蕚黄甚，茎叶枝榦，颇类御袍黄，高可五六尺。”

 

十

同伴催归意未能，          同行的伙伴催着回去内心不答应，

清霜冷透薄罗层。          清冷的严霜冷透了薄衣衫一层层。

从教月坠灯光少①，         任凭它月儿坠落了灯光也减少了，

本为闲行不为灯。          本来就是为了闲行不是为了赏灯。

 

【注】

①     从教，听任；任凭。 宋 韦骧 《菩萨蛮》词：“白髮不须量，从教千丈长。”

 

六松咏

无可姨翁，韵寄烟霞，嗜耽松石。丁卯春，雪中手植六松于庭。劚①自幽崖，选其奇秀，遂使轩窗宛若岩阿②，院落居然物外。卧游而快之。时座客各陈诗③，余亦题赠二首。

 

一

看竹栽桃事已慵④，         已厌倦了赏竹林栽桃树的事情，

尚馀幽赏爱松风。          还剩下的寻幽赏胜是爱听松风。

登楼爽籁陶弘景⑤，         像登楼听松心胸舒爽的陶弘景，

画壁苍烟陆士龙⑥。         像欣赏画壁苍松云海的陆士龙。

俯视春妍终历落⑦，         俯视着春日的美妍最终会陨落，

饱尝冰雪倍菁葱。          饱尝过冰雪的英姿却更加青葱。

奇姿合作高人伴，          奇特的身姿应该有高人来作伴，

日日苔阶卓瘦筇⑧。         手持竹杖日日挺立在台阶之中。

 

【注】

①       劚，掘挖。

②       岩阿，山曲。宋欧阳修《伊川独游》诗：“巖阿谁可访，兴尽復空还。”

③       陈诗，献上诗篇。

④       看竹，晋王徽之爱竹，曾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有好竹，肩舆径造竹下，讽啸良久，遂欲出门。主人令左右闭门不听出，乃留坐，尽欢而去。事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简傲》。后因以“看竹”为名士不拘礼法的典故。唐王维《春日与裴迪过新昌里访吕逸人不遇》诗：“到门不敢题凡鸟，看竹何须问主人。”栽桃，仙人多种桃，见《汉武帝故事》中西王母故事。又常用为喻重女色轻君子。元关汉卿《谢天香》第一折：“他道是种桃花砍竹枝，则説你重女色轻君子。”又，唐刘禹锡有《玄都观》诗“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以讽随风唱影、没有气节的小人。

⑤       陶弘景(456─536)，字通明，齐梁间道士、道教思想家、医学家，自号华阳隐居，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人，卒谥贞白先生。入齐，为诸王侍读，除奉朝请，征左卫殿中将军。梁武帝永明十年辞官赴句曲山(茅山)隐居。梁武帝礼聘不至，却每每就谘朝廷大事，时人称为“山中宰相”。陶弘景爱松，《梁书》卷五十一《处士列传·陶弘景》：“永元初，更筑三层楼，弘景处其上，弟子居其中，宾客至其下，与物遂绝，唯一家僮得侍其旁。特爱松风，每闻其响，欣然为乐。有时独游泉石，望见者以为仙人。”登楼，即指登此三层楼。籁，松声。

⑥       陆士龙，陆云（262－303），字士龙，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三国时东吴大将陆逊之孙，文学成就与其兄陆机并称为“二陆”。画壁，壁上作画。风烟，当指画上松林广漠。陆云画松，出处不详。

⑦       历落，疏落参差貌。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河水四》：“轻崖秀举，百有餘丈。峯次青松，巖悬赬石，于中歷落有翠柏生焉。”

⑧       瘦筇，指手杖。筇竹，节高干细，可作手杖，故称“瘦筇”。笻，也写作“邛”。唐贾岛《延寿里精舍寓居》诗：“双履与谁逐，一寻青瘦筇。”

 

二

飞盖疏条秀十寻①，        疏朗的松枝如车篷秀色笼罩十寻，

月廊灯沼接轻阴②。        月下走廊与灯下池沼都接到树荫。

霜暄翠粒洪厓饭③，        经霜的松针喧响是那洪崖的餐饭，

风袅微音叔夜琴④。        风吹得松枝微吟是那嵇康在弹琴。

入户尚搴云外势⑤，        入窗的树影还展现云层上的气势，

逢时不换岁寒心⑥。        生逢其时也不改变不凋的岁寒心。

只应白鹤安巢稳⑦，        只应该白鹤在这里筑巢安稳栖息，

长见骚人跪石吟⑧。        经常见诗人像鲍龙似的跪石长吟。

 

【注】

①       飞盖，高高的车篷。此形容松如飞盖。

②       月廊，月下屋廊。宋苏轼《七年九月自广陵召还复馆於浴室东堂》其八：“梦绕吴山却月廊，白梅卢橘觉犹香。”灯沼，灯光下的池沼。轻阴，松树的树阴。

③       翠粒，青绿色松针。唐李商隐《残雪》诗：“岭霽嵐光坼，松暄翠粒新。”洪崖， 传说中的仙人名。唐李贺有《五粒小松歌》：“蛇子蛇孙鳞蜿蜿，新香几粒洪厓饭。”言其以松粒为食。

④       叔夜，三国魏嵇康字叔夜。南朝宋·裴松之注《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嵇康引《魏氏春秋》：“康临刑自若，援琴而鼓，既而叹曰：‘雅音于是绝矣！’”

⑤       入户，此指松影入户。搴，取。

⑥       逢时，谓遇上好时运。唐权德舆《奉和张仆射朝天行》：“逢时自是山出云，献可还同石投水。”岁寒，一年的严寒时节。语出《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岁寒心，喻坚贞不屈的节操。唐张九龄《感遇》诗之七：“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⑦       作者自注：“栎园有双鹤移松之日，回翔嘹唳，若欣有托云。”

⑧       跪石吟，春秋贤士鲍龙未遇时，跪石而吟。后以“跪石”指贤士未受知遇之时。见清孙星衍《孔子集语》卷十四《杂事十二》之《刘子•知人》：“鲍龙跪石而吟，仲尼为之下车。”宋苏轼《磻溪石》诗：“安知渭上叟，跪石留双骭。”

 

客怀

 

布帆东下月茫茫，          乘船扬帆东流而下月色茫茫，

春昼初长夜更长。          春日里白昼刚长夜晚却更长。

怀袖不迷前岁字，          袖中前年书信的字迹未湮灭，

减衣犹恋隔年香。          想减衣还留恋那隔年的陈香。

灯残独自闻鶗鴂①，         灯灭后独自听见鶗鴂的鸣叫，

酒尽从谁典鷫鹴②。         鹔鸘裘典当又和谁把酒喝光？

珍重暮云归去雁③，         感谢那黄昏时节归飞的鸿雁，

为传音问与萧娘④。         为我传递音信问候给那萧娘。

 

【注】

①       鶗鴂，即杜鹃鸟。《文选·张衡〈思玄赋〉》：“恃己知而华予兮，鶗鴂鸣而不芳。”李善注：“《临海异物志》曰：鶗‘鴂，一名杜鹃，至三月鸣，昼夜不止，夏末乃止。’”唐白居易《东南行一百韵寄通州元九侍御等》：“残芳悲鶗鴂，暮节感茱萸。”

②       鹔鹴，此指鹔鸘裘，相传为汉司马相如所著的裘衣。有鷫鸘鸟的皮制成。《西京杂记》卷二：“司马相如初与卓文君还成都。居贫。愁懑。以所著鹔鹴裘就市人阳昌贳酒与文君为欢。”

③       归去雁，大雁春天北飞，秋天南飞，候时去来，故称“归雁”。《汉书》卷五十四《李广苏建列传》载，汉使假托苏武书系雁足传信，证明苏武健在。

④       珍重，道谢之辞。唐刘禹锡《刘驸马水亭避暑》诗：“尽日逍遥避烦暑，再三珍重主人翁。”萧娘，《南史·梁临川靖惠王宏传》云：宏受诏侵魏，军次洛口，前军克梁城。宏闻魏援近畏懦不敢进。魏人知其不武，遗以巾帼。北军歌曰：“不畏萧娘与吕姥 ，但畏合肥有韦武 。”“萧娘”即姓 萧 的女子，言 宏 怯懦如女子。后以“萧娘”为女子的泛称。此句化用唐杨巨源《崔娘诗》：“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

 

满江红词二首

 

一

春雨霢霂①，                    春日里小雨淅淅，

正狼藉、落花堪哭。              正是横七竖八，落花该啼哭。

无聊赖，客窗滋味，              无聊啊，羁旅守着窗户的滋味，

几宵残烛。                      几夜都是守到残烛。

眼底乍抛人一个，                眼前突然抛去了人一个，

眉尖压上愁千斛。                眉尖压上愁思重如千斛。

问断肠词为阿谁吟，              问这断肠的诗词为谁吟唱？

楼东玉②。　　                   楼东人如玉。

 

银屏后，阑干曲。                银屏的后边，曲栏杆旁，

偎素脸，类叮嘱③。               素面的脸儿偎着人，反复叮嘱。

爱明眸秋剪④，翠娥娇蹙。         爱她明眸如剪取秋水，翠眉娇柔地微蹙。

福薄若无欢笑分，                福缘薄像命定没有欢乐的分，

病身甘守孤单宿。                患病的身甘愿守着孤单独宿。

望天公鉴念一心人，              望天公看见关怀专一的人，

成金屋⑤。                      为我成就藏娇的金屋。

 

【注】

①     霢霂，小雨。《诗·小雅·信南山》：“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

②     楼东玉，东楼美女；玉，玉人，容貌美丽的人。《晋书·卫玠传》：“﹝玠﹞年五岁，风神秀异……总角乘羊车入市，见者皆以为玉人，观之者倾都。”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裴楷﹞麤服乱头皆好，时人以为玉人。”后多用以称美丽的女子。唐元稹《莺莺传》：“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③     原注：“‘类’疑为‘频’。”是也。此注当为编者所加，非作者原注。

④     秋剪，形容眼如剪裁下一段秋水般清澈。唐李贺《唐儿歌》：“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

⑤     金屋，华屋。语出《汉武故事》：“帝以乙酉年七月七日生于猗兰殿。年四岁，立为胶东王。数岁，长公主嫖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不？’胶东王曰：‘欲得妇。’长主指左右长御百餘人，皆云不用。末指其女问曰：‘阿娇好不？’於是乃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原指汉武帝要用金屋接纳阿娇作妇，后常用以形容娶妻或纳妾。

 

二

眼角相勾，                  眼角情意勾人，

谁道有、这场抛散。          谁想到会有这场跑撇离散。

怕向那、定情帘下，          怕向那曾经定情的帘下、

诉愁窗畔。                  倾诉愁思的窗畔。

几度卸妆垂手望，            几次都卸妆时停手呆望，

无端梦觉低声唤。            睡梦中无端地低声呼唤。

猛思量此际正天涯，          猛想起此刻你正在天涯，

啼珠溅。　　                哭得珠泪四溅。

 

欲寄语，加餐饭①。           想寄去话语，要多吃餐饭。

难嘱咐，鱼和雁②。           难以把嘱咐，托付给信使鱼雁。

隔云山牵挽，寸心如线。       隔着千重云万重山，寸心被一线牵连

善病每逢春月卧③，           多病每逢春月里就卧床，

长愁多向花前叹。            愁思悠长多向花前悲叹。

况如今憔悴去侬边④，         何况如今你神情憔悴离开我，

何曾惯。                    何时曾经习惯？

 

【注】

①       加餐饭，劝祝之辞。谓多进饮食，保重身体。唐杜牧《送杜顗赴润州幕》诗：“直道事人男子业，异乡加饭弟兄心。”

②       鱼和雁，书信。《乐府诗集·相和歌辞十三·饮马长城窟行之一》：“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汉书·苏武传》：“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係帛书。”后因以“鱼雁”代称书信。

③       善病，旧时多用以形容才子佳人的娇弱状态。宋柳永《大石调·倾杯》词：“早是多愁多病，那堪细把旧约前欢重省。”

④       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