鳏绪三十二韵①

 

映月荧荧烛，         映着月光的蜡烛蓝荧荧地孤独，

凝寒瑟瑟裯。         铺盖带着寒气的瑟瑟响的衾裯。

残春添药椀，         暮春时节又添上了这药碗相伴，

独夜减香篝②。        渐渐熄灭的香炉独夜里在煎熬。

背立偷弹泪，         背着人暗地里偷偷地挥洒眼泪，

低眠懒御头。         睡在低枕上懒得卸下钗凤满头。

临风看蝶戏，         临风看见的都是风中蝴蝶嬉戏，

听雨替花忧。         听见窗外雨声替花花草草担忧。

脸薄三卮醉③，        脸皮薄三杯酒下肚就脸红如醉，

蛾弯两笔愁。         弯弯的眉毛就像画着两笔悲愁。

疑来开掣锁④，        怀疑有人前来急急打开了门锁，

梦好破鸣钩⑤。        好梦惊破是那鹧鸪的鸣声钩辀。

玉箸辞征骑⑥，        告别那远去的骑马人泪流双行，

金钱卜去舟⑦。        耍弄金钱算卦何时能远回归舟。

悔多翻自笑，         这么多的后悔翻到笑自己多情，

怨极能不羞。         哀怨之极哪能不感到有些害羞。

泣尽重衫湿，         眼泪都哭尽打湿了重重的衣衫，

悲来独茧抽⑧。        悲来易悲去难如一丝丝蚕茧抽。

凉篸抛月簟⑨，        冰凉的玉簪抛弃在月下竹席上，

薄袖倚霜楼。         衣袖单薄地靠着霜天下的高楼。

怅望湔裙约⑩，        惆怅地期盼着洗裙溪边的约会，

丁宁拾翠俦⑾。        叮咛地嘱咐游春的女伴和朋俦。

长烟迷别浦⑿，        江水的分流之处一片烟雾凄迷，

短照隔横沟⒀。        将落的夕照远隔如横隔着鸿沟。

肺渴那堪疗⒁，        内心的焦渴啊哪里还可能治疗！

肠枯莫可搜⒂。        枯肠空空落落没什么东西可搜。

凄声传铁拨⒃，        凄凉的音声传自那铁制的琴拨，

欢字隐金彄⒄。        情郎的名字暗刻在那戒指金钩。

遠眺心如結，          眺望遥远的天边内心千缠百结，

卑栖命不犹⒅。        卑居下层命运那如他人般悠游！

宜男那有验⒆，        说什么命中多子哪有什么灵岩！

绣佛本无求。          丝绣佛主绣像本来也无所请求。

院静钟难晓，          院子寂静钟声也难以破晓唤人，

宫深扇易秋⒇。        屋子深幽不用扇子像早日临秋。

惊皇开远字（21），      心惊肉跳地打开远方寄来的信，

辛苦觅良邮。          又要辛辛苦苦地找个好人来邮。

骇浪终危燕（22），      惊涛骇浪最终也会危及那飞燕，

愁霖实误鸠（23）。      连绵秋雨真是耽误呼妇的斑鸠。

忍看云髻样，          哪还有心去欣赏乌云般的发式。

空忆月眉修（24）。      空回忆着初月弯弯的修眉凝愁。

冷榻悬红胜（25），      寒冷的床榻上悬挂着红色彩胜，

虚房掩碧油（26）。      空房中紧关着的帷帐是那碧油。

艳踪花径窈，          香艳的行踪隐藏在花草的小径，

香迹藓庭幽。          芳香足迹与庭中的苔藓暗幽幽。

自此悲陈事（27），      自从这次为往日之事低回悲哀，

从今惋独游。          从今日起总是惋伤独自地出游。

犹疑屏后语（28），      还在怀疑那屏风后无人的私语，

真悔镜前谋（29）。      真是后悔当初那在镜前的筹谋。

星月明相照，          繁星和明月在天空中明明相照，

风波暗未休。          风雨和波浪却暗中从未有停休。

路迢心胆嫩，          道路迢迢心胆还未磨练得坚硬，

书杳怨猜稠。          杳无音信产生了许多猜疑怨尤。

解佩怜江芷（30），      爱江边香草似的人儿解下配囊，

贻环识石榴（31）。      赠你个戒指结识在那古台石榴。

湖桥寻画舫，          湖畔桥边寻访游湖的轻舟画舫，

苑陌盼香鞦（32）。      花园路上盼望着她秋千荡墙头。

遍踏蘼芜径（33），      足迹踏遍长满蘼芜香草的小路，

回穿杜若洲（34）。      来回穿越过长有杜若的小沙洲。

寄花含晓露，          寄出的鲜花还带着早晨的露珠，

题叶信春流（35）。      诗题红叶任由它顺着春水漂流。

鲋壑鳏鳞滞（36），      鲋鱼困在干涸的车辙独自等死，

鸳溪比翼遒（37）。      鸳鸯溪的比翼鸟才能振翅力遒。

支机和泪赠（38），      赠送给你支机石带着凄苦眼泪，

珍重避牵牛（39）。      要珍重地保存躲开银河的牵牛。

 

【注】

①       鳏，谓独身无妻室，此处当指独居无人相伴。唐孙棨 《北里志·郑合敬先辈》：“余顷年住 长安 中，鰥居侨寓。”绪，情思。

②       香篝，香炉。宋周邦彦《花犯•咏梅》：“更可惜、雪中高土，香篝熏素被。”

③       三巵，三杯。

④       掣锁，用锁锁住。宋吴文英《声声慢·咏桂花》：“掣锁西厢，清尊素手重携。”

⑤       鸣钩，鸣钩辀，鷓鸪鸣声。唐韩愈《杏花》诗：“鷓鴣钩輈猿叫歇，杳杳深谷攒青枫。”

⑥       玉箸，喻眼泪。南朝梁简文帝《楚妃叹》诗：“金簪鬢下垂，玉筯衣前滴。”

⑦       金钱卜，旧时以钱币占卜吉凶祸福的方法。唐于鹄《江南曲》：“众中不敢分明语，暗掷金钱卜远人。”

⑧       抽茧，形容遣悲之难如抽茧之缓慢。宋刘克庄《六和二首》：“时事累棋如许急，春愁抽茧未为多。”

⑨       篸，同“簪”。月簟，月下用的凉席。唐吴融《夏月有寄》：“月上簟如水，轩高帘在钩。”

⑩       湔裙约，用唐洛中娘柳枝结带险约湔裙水上故事。见唐李商隐《柳枝诗序》：“柳枝，洛中里娘也。父饶好贾，风波死于湖上。其母不念他儿子，独念柳枝。生十七年，涂装绾髻，未尝竟，已复起去，吹叶嚼蕊，调丝擫管，作天海风涛之曲，幽忆怨断之音。居其旁，与其家接故往来者，闻十年尚相与，疑其醉眠梦物断不娉。与从昆让山，比柳枝居为近。他日春曾阴，让山下马柳枝南柳下，咏余燕台诗，柳枝惊问：‘谁人有此？谁人为是？’让山谓曰：‘此吾里中少年叔耳。’柳枝手断长带，结让山为赠叔乞诗。明日，余比马出其巷，柳枝丫与郎俱过。’余诺之。会所友偕当诣京师者，戏盗余卧装以先，不果留。雪中让山至，且曰：‘为东诸侯娶去矣。’明年，让山复东，相背于戏上，因寓诗以墨其故处云。”

⑪       拾翠，拾取翠鸟羽毛以为首饰。后多指妇女游春。语出三国魏曹植《洛神赋》：“或採明珠，或拾翠羽。”后用以指游春女。唐郑谷《光化戊午年举公见示省试春草碧色诗偶赋是题》：“想得寻花径，应迷拾翠人。”

⑫       别浦，河流入江海之处称浦，或称别浦。唐杜甫《奉送卿二翁统节度镇军还江陵》诗：“嘹唳吟笳发，萧条别浦清。”

⑬       短照，短檠灯，此借指居处。宋戴复古《过昭武访李友山诗社诸人》：“故故愁人长夜雨，明明照我短檠灯。”横沟，犹鸿沟，大河。

⑭       肺渴，燥热思饮。唐白居易《东院》诗：“老去齿衰嫌橘醋，病来肺渴觉茶香。”

⑮       肠枯，饥渴之肠，枵腹。宋苏轼《汲江煎茶》诗：“枯肠未易禁三碗，坐数荒村长短更。”

⑯       铁拨，弹拨弦乐器的工具。铁制而成，故名。唐段安节《乐府杂录·琵琶》：“开元中有贺怀智，其乐器以石为槽，鵾鸡筋作絃，用铁拨弹之。”宋苏轼《杜介熙熙堂》诗：“遥想闭门投辖饮，鵾絃铁拨响如雷。”

⑰       金彄，金指环之类。《西京杂记》卷一：“戚姬以百鍊金为彄环，照见指骨。上恶之，以赐侍儿鸣玉耀光等各四枚。”

⑱       卑栖，居于低下的地位。唐皇甫冉《送田济之扬州赴选》诗：“调补无高位，卑栖屈此贤。”命不犹，命不犹人之省，宋岳珂《山中书怀》：“更惭德难称，敢谓命不犹。”

⑲       宜男，旧时祝颂妇人多子之辞。

⑳       秋扇，比喻妇女年老色衰而见弃，。汉班婕妤《怨歌行》：“新裂齐紈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絶。”扇易秋，指女子易色衰。

（21）远字，远方书信。明高叔嗣《秋夕忆兄》：“欲将远字愁难送，正把新诗闷自歌。”

（22）危燕，高飞的燕子。

（23）愁霖，因雨而愁。唐李商隐《无题四首》其四：“愁霖腹疾俱难遣，万里西风夜正长。”误鸠，误解了斑鸠呼雨。俗谓斑鸠呼啼能降雨。宋苏轼《和子由闻子瞻将如终南太平宫溪堂读书》诗：“中间罹旱暵，欲学唤雨鳩。”

（24）云髻，高耸的发髻。《文选·曹植〈洛神赋〉》：“云髻峩峩，脩眉联娟。”李善注：“峩峩，高如云也。”月眉，妇女状如初月的秀眉。唐李贺《昌谷诗》：“泉樽陶宰酒，月眉谢郎妓。”王琦汇解：“梁武帝诗：‘容色玉耀眉如月。’谓眉之湾环，状如初月也。”

（25）红胜，红色旛胜。旛胜，唐宋风俗，每逢立春日，剪纸或绸作旛戴在头上或系在花下，以庆祝春日来临。明刘涣《绝句》：“白玉搔头金步摇，春衫红胜海棠娇。”

（26）碧油，青绿色的油布帷幕。宋王千秋《贺新郎》词：“无奈东君刚留客，张碧油，缓按香红舞。”

（27）陈事，旧事，往事。前蜀韦庄《鄜州留别张员外》诗：“三楚故人皆是梦，十年陈事只如风。”

（28）屏后语，屏风后不让别人听见的谈话，犹屏语。密语。

（29）镜前谋，《艺文类聚》卷九十南朝宋范泰《鸾鸟诗序》：“昔罽宾王结罝峻卯之山，获一鸾鸟，王甚爱之，欲其鸣而不致也，乃饰以金樊，飨以珍羞。对之愈戚，三年不鸣。其夫人曰：‘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何不县镜以映之。’王从其意，鸾睹形悲鸣，哀响冲霄，一奋而绝。” 喻夫妻生死离别、孤独悲哀。唐李商隐《无题四首》之三：“多羞钗上燕，真愧镜中鸾。”

（30）解佩，解下佩带的饰物。汉刘向《列仙传·江妃二女》：“江妃二女者，不知何所人也，出游於江汉之湄，逢郑交甫，见而悦之，不知其神人也，谓其僕曰：‘我欲下请其佩。’……遂手解佩与交甫 。”江芷，江边香草，此以代解佩之女子。明王稚登《寄大司空应城李公》：“泽兰江芷负幽期，匕首难酬国士知。”

（31）贻环，晋王嘉 《拾遗记·吴》：“﹝吴主﹞每以夫人游 昭宣之臺，志意幸愜，既尽酣醉，唾於玉壶中，使侍婢泻於臺下，得火齐指环，即掛石榴枝上，因其处起臺，名曰 ‘环榴臺’ 。时有諫者云：‘今吴蜀争雄，还刘之名，将为妖矣！’ 权乃翻其名曰‘榴环臺’。”

（32）鞦，即秋千。南唐冯延巳《鹊踏枝》词：“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入秋千去。”

（33）蘼芜，香草名。采蘼芜，常与夫妇情事有关有关。《玉台新咏》卷一《古诗八首》 其一：“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殊。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阁去。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织缣一日匹，织素五丈余。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34）杜若，香草名。《楚辞·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35）题叶，唐宣宗时中书舍人卢渥，“偶临御沟，见一红叶”，叶上题诗云：“水流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事见唐范摅 《云溪友议》卷十。

（36）鲋壑（疑为鲋涸），《庄子·外物》：“庄周家贫，故往贷粟於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鮒鱼焉。 周问之曰：“鮒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鮒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於枯鱼之肆！”’”后因以“涸辙之鮒”比喻处于困境、急待援助的人或物。鳏鳞，鳏鱼，喻无妻独居的成年男子。宋梅尧臣《秋日舟中有感》诗：“鰥鱼空恋穴，独鸟未离柯。”

（37）鸳溪，鸳鸯戏水之溪。宋徐玑《春雨》：“晓风吹断寒烟碧，无数鸳鸯溪上飞。”比翼，翅膀挨着翅膀(飞翔)。喻夫妇相伴不离。《晋书·后妃传上·左贵嫔》：“惟帝与后，契阔在昔。比翼白屋，双飞紫阁。”唐长孙佐辅《关山月》诗：“去岁照同行，比翼復连形。今宵照独立，顾影自煢煢。”

（38）支机，传说为天上织女用以支撑织布机的石头。《太平御览》卷八引南朝宋刘义庆《集林》：“昔有一人寻河 源，见妇人浣纱，以问之，曰：‘此天河也。’乃与一石而归。问君平，云：‘此支机石也。’”唐宋之问《明河篇》：“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

（39）珍重，珍贵。唐白居易《初与元九别后忽梦见之怅然感怀》诗：“珍重八十字，字字化为金。”牵牛，星座名。俗称牛郎星。亦指牛郎织女神话传说故事中的人物。《诗·小雅·大东》：“睆彼牵牛，不以服箱。”毛传：“河鼓谓之牵牛。”《文选·曹植〈洛神赋〉》：“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李善注引曹植《九咏》注：“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河鼓之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