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香草笺》集外七绝诗选

黄任《香草笺》注毕。此集中所附徐懒云作不录。黄任《香草笺》一集只收其风华艳体之诗，乃徐妃半面，实则此风格的其它题材内容的七言诗，也颇妙绝一代。因采其《秋江集》中七绝吾别好者，附录于此。庶几可识黄任七绝之西子全貌。碧庐记于二〇一二年八月。

        

题画

 

云外飘然独往还，         飘然自云外独自来往回还，

层茆绝壑不开关①。        深谷中层层茅草也不开门。

秋风卷尽千林叶，         秋风席卷尽那千林的树叶，

卧看床头一尺山②。        卧看床头摄进的一尺高山。

 

注：

①     层茆，即层茅，层层茅草。绝壑，深谷。不开关，不开门。

②     一尺山，窗户看出去远山高不过一尺。

 

僧房

 

春风春色太轻欺①，        春风和春色也是欺人太甚，

自放花来日日吹。          自己放花开又日日风来吹。

我亦无心较开落②，        我也无心关注花开和花落，

僧房看写岁寒枝③。        僧房里看着松树画那松枝。

 

注：

①     欺，此搅扰之意。

②     较开落，关心花开花落。

③     岁寒枝，松枝。《论语·子罕》：“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何晏集解：“大寒之岁，众木皆死，然后知松柏小彫伤；平岁则众木亦有不死者，故须岁寒而后别之。喻凡人处治世，亦能自脩整，与君子同，在浊世，然后知君子之正不苟容。”

 

杨花

 

行人莫折柳青青①，            行人不要折那青青的杨柳枝，

看取杨花可暂停②。            看那杨花的命运要暂停出行：

到底不知离别苦，          那杨花至死不知离别的痛苦，

后身还去作浮萍③。            后身还去作无根漂泊的浮萍。

 

注：

①       折柳，古人有折取柳枝赠别或送别之习。语出《三辅黄图·桥》：“霸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

②       此句言看到杨华的情状，就会暂停，而不外出。

③       苏轼《再次韵曾仲锡荔支》：“杨花著水万浮萍”。自注云：“柳至易成，飞絮落水中，经宿即为浮萍”。此诗为黄任名诗，时人因此诗称黄任为“黄杨花”。

 

永阳寓斋杂诗①五首录一

 

夕阳深巷带山斜，        夕阳下倾斜的山峰映衬着深巷，

柏叶青青屋角遮。        青青的柏树叶把屋角密密掩藏。

何处暗香香不断，        什么地方传来幽幽的香气不断，

出墙一树马缨花②。       原来是一棵马缨花伸出了园墙。

 

注：

①       永阳，在江西吉安境内。

②       马缨花，合欢树的别称。宋张嵲《劝农六首》：“桃李连村向零落，出墙犹有数花明。”

 

西湖杂诗十四首录三

 

珍重游人入画图①，        看重游人进入的是如画江山，

亭台绣错与茵铺②。        亭台像锦绣多彩又绿茵铺展。

宋家万里中原土，          宋家原有那中原的万里疆土，

博得钱塘十顷湖③。        就换来了这钱塘的十顷湖面。

 

注

①       珍重，尊重，看重。清侯方域《与方密之书》：“吾他日幸而得见吾 密之，将出其完好如初者以相示焉，盖僕之所以珍重故人者如此。”

②       绣错，色彩错杂如绣。唐柳宗元《邕州柳中丞作马退山茅亭记》：“苍翠诡状，綺綰绣错。”茵铺，如铺草席。

③       钱塘十顷湖，即西湖。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五：“第三门曰钱塘门，乃县廨在焉。盖自前古以来，居人筑塘以备钱湖之水，故曰钱塘。”

 

珠襦玉匣出昭陵①，        金缕的珠衣与玉裳都挖掘自昭陵，

杜宇斜阳不可听②。        斜阳下杜宇的叫声凄凉不可闻听。

千树桃花万树柳，          种植下千树的桃花和万树的杨柳，

六桥无地种冬青③。        西湖的六桥却无寸土可种那冬青。

 

注：

①       珠襦玉匣，古代帝、后及贵族的殓服。《汉书·佞幸传·董贤》：“及至东园祕器，珠襦玉柙，预以赐贤，无不备具。”颜师古注：“《汉旧仪》云东园祕器作棺梓。……珠襦，以珠为襦，如鎧状，连缝之，以黄金为缕。要以下，玉为柙，至足，亦缝以黄金为缕。”昭陵，唐太宗 墓。在 陕西省 礼泉县 九嵕山 。利用山峰凿成。此句实用宋陵被掘故典。《南村辍耕录》卷四《发宋陵寝》：“岁戊寅，有总江南浮屠者杨琏真珈，怙恩横肆，势焰烁人，穷骄极淫，不可具状。十二月十有二日，帅徒役顿萧山，发赵氏诸陵寝，至断残支体，攫珠襦玉柙，焚其胔，弃骨草莽间。。”

②       杜宇，鸟名。又名子规。相传为古蜀王杜宇之魂所化。春末夏初，常昼夜啼鸣，其声哀切。南朝宋鲍照《拟行路难》诗之六：“中有一鸟名杜鹃，言是古时蜀帝魂。其声哀苦鸣不息，羽毛憔悴似人髡。”

③       六桥，指西湖。西湖外湖苏堤上有六桥：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 为宋苏轼所建。西湖里湖亦有六桥：环璧、流金、卧龙、隐秀、景行、濬源。为明杨孟瑛所建。冬青，泛指冬日常绿乔木。据《南村辍耕录》卷四《发宋陵寝》掘宋陵后。时有唐姓少年，“时年三十二岁，闻之痛愤。亟货家具，得白金百星许，执券行贷，得白金又百星许。乃具酒醪，市羊豕，邀里中少年若干辈，狎坐轰饮。酒且酣，少年起请曰，君儒者，若是，将何为焉。唐惨然具以告，愿收遗骸共瘗之。众谢曰，诺。中一少年曰，发丘中郎将，眈眈饿虎，事露奈何。唐曰，余固筹矣。今四郊多暴骨，取窜以易，谁复知之。乃斲文木为匮，复黄绢为囊，各署其表曰，某陵某陵，分委而散遣之，蕝地以藏，为文而告。”“唐葬骨后，又于宋常朝殿掘冬青树，植于所函土堆上。……宋太学生林德阳，字景曦，号霁山。当杨总统发掘诸陵寝时，林故为杭丐者，背竹箩，手持竹夹，遇物即以夹投箩中。林铸银作两许小牌百十，系腰间，取贿西番僧曰，余不敢，望收其骨，得高家孝家斯足矣。番僧左右之，果得高孝两朝骨，为两函贮之。归，葬于东嘉。……葬后，林于宋常朝殿掘冬青一株，植于所函土堆上。”此言西湖此地没有如宋陵之地后人种植冬青也。

 

画罗纨扇总如云①，        身穿画罗手摇纨扇总是女子如云，

钿草新泥簇蝶裙②。        首饰遗落草间新泥弄脏了蝴蝶裙。

孤愤何关儿女事③，        孤高愤慨和小儿女有什么相关连，

踏青争上岳王坟④。        踏青时节争先恐后地来上岳王坟。

 

注：

①     画罗纨扇，有画饰的绢扇。如云，形容众多。《诗·郑风·出其东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毛传：“如云，众多也。”

②     钿草，花钿落于草间。唐白居易《长恨歌》：“花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蔟蝶裙，绣有多只蝴蝶的裙。清陈维崧《绮罗香·春日咏兰》词：“趁雨摘，螺黛青分；带烟采，蝶裙碧化。”

③     孤愤，韩非所著的书篇名，意谓孤高嫉俗而产生的愤慨之情。《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韩非﹞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做《孤愤》。”司马贞索隐：“孤愤，愤孤直不容於时也。”

④     踏青，清明节前后郊野游览的习俗。唐孟浩然《大堤行》：“岁岁春草生，踏青二三月。”岳王坟，宋抗金名将岳飞之坟。

 

题薛生白磨剑图

 

要与谁家剑术商，         是要与哪个名家把剑术来相商，

满潭秋水浸干将①。        一潭的秋水都反射着宝剑寒光。

专诸门巷要离冢②，        那专诸的门巷还有要离的坟墓，

消受文人一瓣香③。        都会受用文人膜拜的一瓣心香。

 

注：

①       秋水，比喻清澈明亮。干将，古剑名。相传春秋吴有干将、莫邪夫妇善铸剑，为吴王阖闾铸阴阳剑，阳曰“干将”，阴曰“莫邪”。事见汉赵晔《吴越春秋·阖闾内传》。

②       专诸门巷，地在苏州。专诸，春秋时刺客。吴国堂邑(今江苏省六合县)人。伍子胥知吴公子光欲杀吴王僚以自立，乃荐专诸于光。吴王僚十二年，光伏甲士而具酒请王僚，使专诸置匕首鱼腹中，乘进献时刺僚。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公子光出其伏甲尽灭王僚之徒，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事见《左传·昭公二十七年》。要离冢，地在无锡红山。要离，春秋末吴国刺客。相传吴王阖闾派专诸刺杀王僚后，又派要离谋刺出奔在卫的王子庆忌。要离请吴王断其右手，杀其妻子，诈称得罪出逃。及至卫国，见庆忌，庆忌喜，与之谋。当同舟渡江时，庆忌被他刺中要害。庆忌释令归吴，他行至江陵，也伏剑自杀。事见《吕氏春秋·忠廉》。

③       消受，享受，受用。明李日华《画兰》：“鼻端触着成消受，着意寻香又不香。”一瓣香，一炷香。佛教禅宗长老开堂讲道，烧至第三炷香时，长老即云这一瓣香敬献传授道法的某某法师。后以“一瓣香”指师承或仰慕某人。宋陈师道《观兖文忠公家六一堂图书》诗：“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

 

赠顾二娘①

 

一寸干将切紫泥②，        手持寸长的利刃切割紫泥，

专诸门巷日初西③。        住在专诸门巷雕到日将西。

如何轧轧鸣机手④，        为什么这操作织机的双手，

割遍端州十里溪⑤。        割遍了端州十里的端砚溪。

注：

①     顾二娘，时苏州家传制砚女名工。黄任《青花砚铭》：“语此石出入怀袖十年。今春携入吴，吴门顾二娘见而悦之，为制斯砚。予喜其艺之精而感其意之笃，为诗以赠，并勒於砚阴，俾后之传者有所考焉。顾家於专诸旧里。”

②     干将，见前《题薛生白磨剑图》诗注。紫泥，此指紫砚石，亦称为紫云。唐李贺《杨生青花紫石砚歌》：“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

③     专诸门巷，地在苏州，顾二娘家附近。见前《题薛生白磨剑图》诗注。

④     鸣机，织布机。

⑤    端州十里溪，即端溪，在今广东省高要县东南，产端砚。

 

夜来香①五首录二

 

丁香粒粒摇轻绿②，        像丁香一粒粒泛着淡绿，

金粟累累折嫩黄③。        像金桂一串串折来金黄。

恰比小官人入道④，        恰好像小官人刚刚入道，

绝无浓色有浓香⑤。        绝无一点浓艳却有浓香。

 

注：

①       丁香，常绿乔木，又名鸡舌香，丁子香。其花蕾，成小粒状。唐 杜甫《江头五咏·丁香》诗：“丁香体柔软，乱结枝犹垫。”

②       金粟，桂花的别名。因其色黄如金，花小如粟，故称。明徐霖《绣襦记·闻信增悲》：“看繁英金粟乱开，美人玉纤轻折采。”

③       小官人，年轻男子或贵家子弟。入道，出家为僧或道士。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城南高阳王寺》：“及雍薨后，诸妓悉令入道，或有嫁者。”

④       秾色，美艳之色。唐杜牧《旅怀作》：“促促因吟昼短诗，朝惊秾色暮空枝。”

 

湘帘无月影空蒙①，        无月的夜晚湘竹帘影隐约空濛，

忽地鲜香一阵通。          突然一阵清新的香气屋内连通。

知隔碧纱帷暗坐②，        知道是她在碧纱橱内暗里闲坐，

谢娘头上过来风③。        是谢娘头上刮过来的一阵香风。

 

注：

①     湘帘，用湘妃竹做的竹帘。影，此指湘帘上的物影或人影。

②     碧纱帷，又称碧纱橱，以木为架，顶及四周蒙以绿纱，可以折迭。夏令张之，以避蚊蝇。元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今宵同会碧纱厨，何时重解香罗带？”

③     谢娘，晋王凝之妻谢道韫有文才，后人因称才女为“谢娘”。唐韩翃《送李舍人携家归江东觐省》诗：“承颜陆郎去，携手谢娘归。”

 

戏示寮友①

 

常参班里说归休②，        值班室里说起了归乡退休，

都做寒暄好话头③。           都拿来当作寒暄的好话头。

恰似朱门歌舞地，         正像在朱门歌舞繁华之地，

屏风偏画白蘋洲④。        屏风上偏画乡野的白蘋洲。

 

注：

①    寮友，同僚。晋夏侯湛《东方朔画赞》：“戏万乘若寮友，视儔列如草芥。”

②    常参，群臣每日于前殿朝见皇帝，称常参。唐张籍《早朝寄白舍人严郎中》诗：“常参班里人犹少，待漏房前月欲西。”活头，谈话的内容。

③    白蘋洲，生满蘋草的水边小洲。蘋,水草,叶浮水面,夏秋开小白花,故称白蘋。此指乡村风景。袁枚《随园诗话》谈到此诗云“士大夫热中贪仕，原无足讳；而往往满口说归，竟成习气，可厌。”徐祚水《闽游诗话》评此诗云：“婉而多讽，胜过唐人‘逢人尽说休官好，林下何曾有一人？’”

 

悼亡二十八首之九

 

端江共汝买归舟①，        端州的西江和你归乡买舟，

翠玉明珠海不收②。        那么多翠玉明珠你都不要。

只裹生春红一片，         只包裹起生红春的一方砚，

至今墨渖泪交流③。        至今泪水混和墨水一起流。

 

 

注：

①       端江，即今肇庆之端州区西江。

②       海，形容众多。俗语，海样多。

③       作者自注：“予宰端江日，孺人蓄一砚，肤理细腻，紫翠焕发。砚背刻生春红三字。盖取‘小窗书幌相妩媚，令君晓梦生春红’之句。孺人摩挲不去手。迩来砚匣尘封，昨开视，墨光尚津津欲滴也。痛何可言！”“小窗书幌相妩媚，令君晓梦生春红”，为宋苏轼《眉子石砚歌赠胡訚》中句。墨渖，墨汁。宋陆游《杂兴》诗之五：“浄洗砚池瀦墨渖，乘凉要答故人书。”

                                         （9月2日译文修订一次毕。碧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