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了一次“酒驾”、“醉驾”这种事儿，接下来的十年，乃至一辈子，你都得小心行事，因为你已经被记录在案，洗不干净了。

文 | 高晓松

警察一来，你就得老实点

美国有个名词叫DUI（Driving Under Influence），就是在某种东西影响下开车。一天，我在帕罗奥多（美国北加州湾区的一个城市，斯坦福大学就在这里，现在这儿最著名的华人是林书豪）的学院大道旁和一个师兄小酌。坐在酒吧外面的小院子里，我们俩就聊了会儿天，喝点儿酒，结果我出来，刚一发动车，一前一后俩警车就给我夹那儿了。

大家在电影中都看过，首先不能动。在中国咱得自己下车，跑到警察叔叔那儿，说：“警察叔叔我出什么事儿了”；在那里是警察叔叔来替你服务，你别动了，把两个手清楚地放在方向盘上—因为美国民间有两亿支枪，你只要敢把手往腰里放，他立即就能向你开枪，而且他是不犯法的—老老实实坐在那儿等警察过来。然后按照正常程序，先要走一个直线，（我）走得很好—其实我没喝多少，跟后来那次不一样，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刚一发动车，就给摁那儿了。

第二项叫作背字母表，他随便说个F，F、G、H、I、J、K、L、M、N，往下背，也挺好，没事儿。然后我还跟人聊呢，跟人说，我送你一部我的电影吧，DVD。警察说别，你吹一下，一吹，好，这不行了，一吹然后就……我当时觉得特像电影，就是那一下，手铐给铐上了，而且是铐在背后。

在警车里，我问：“能不能先给我老婆打个电话？”警察说到了地方打吧。那里是这么规定的，喝了酒，先在一个地方睡8小时，你不能开回去了，这就是第一项。忘了一个细节：就是把你关到那儿要睡觉之前，警察会问你：“你自己选择，抽不抽血。”我说有什么区别吗？他说：“不抽血的话，你可以上庭就翻供。你说那不是你吹的，警察自己吹的。因为没有拍下来嘴是谁的，你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也可以诉你吸毒，我诉你其他更多的罪名，因为你不抽血没法证明你没吸毒，抽血就证明了你只喝了酒。”

我不打算翻供，我也不是那种人，于是我就说，那好吧，抽吧。于是就抽了个血，跑到一个地方睡了8小时。那个地方还挺好，有6个双人床，4个大皮沙发。除了我还有另外两个人，大家还聊聊天什么的。

我出来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好的老警察，拿着非常厚的一摞罚单给我看，说：“我都帮你画出来了，大概有7项处罚。”然后又跟我说：“你有什么不快乐吗？”我说：“没有，我很高兴。”他说：“那你干吗喝酒？”我说：“就因为我高兴，我特高兴。”然后他说，那就好。我说：“你这警察挺逗的，你还负责这事儿？”他说：“不是，这不是我的职责，只是我自己愿意做的义工。”他说因为在这儿做了十几年了，看到不快乐的人喝酒开车，就多聊两句。

上法庭，千万别迟到

第二项处罚叫作restrictedlicense 。就是给你3个月限制性驾照，只能从家开到公司去—不是给你驾照吊销了。美国这个国家是长在车轮子上的，没车的话什么也干不了，而且除了纽约、波士顿、旧金山市中心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出租车。当然你打电话会有出租车，坐出租车来回一天，能花20 0多美元。在美国租辆车，崭新的车租来开一天也就20多美元。人家为了让你能工作，所以发给你一个限制性驾照，让你每天必须直线从家开到公司，下班直线从公司开回家。可你一旦跑到另外一条路上，比如你去买东西，或者吃饭，只要在这条直线路之外逮着你，你就算无照驾驶，后果就非常严重。因为醉驾会给你算3年保释期，保释期内轻罪也重罚。警察特逗，还跟我说：“你不能打老婆，在保释期间打老婆算重罪。”我说：“我们中国人不打老婆。”

然后呢，是要上3个月每周一次的驾校，出来就去法庭。这种法庭，不是大家通常看到的还有什么陪审团之类的，就是一个简易法庭，进去一大堆人，早晨8点钟点名，全都得到。因为点名不到，你就出大事儿了。上去以后，如果你有律师，当然用自己的律师；如果你没有，政府会给你配备公共辩护人为你服务。

我的律师在洛杉矶，（酒驾）那事儿是在北加州出的，在那儿出庭，给我配备一个公共辩护人，我说挺好，结果给我寄了一张700多美元的账单。我说：“你不是公共辩护人吗？干吗找我要钱？”他说加州政府现在没钱了，希望你自己付。

我要求把这个诉讼移交回洛杉矶，法官说：“不行。因为你花了我们帕罗奥多市纳税人的钱，必须在这儿受审。”最后判了我一个周末的Sheriff's Work，就是治安官强制你劳动一个周末。

在美国，倒被“劳动改造”了

既然在美国，什么都想体验一下，我就去劳动了。从洛杉矶自己开车600公里跑到帕罗奥多去劳动。到那儿晚了大概10分钟吧，结果可倒了霉了，因为越往前的人分配的活越轻。我大概是倒数第三个。一会儿来了一个警察，说：“你们最后四个人跟我走，进山开防火带。”我一听疯了，进山开防火带，那种重体力活，我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叫防火带呢？就是火烧过来，所有易燃物在这防火带都没有。树枝子、树叶子，拿手抓，每个人一个大桶就进去了。

卡车只能停在路上。跑到森林里，每次装满一大桶就扛着，扛着扛着我也扛不动了。我说：“能给我一个小推车吗？”结果给我一个独轮车。一个独轮车在山路上，上面搁挺高一桶，里面堆满了泥和树叶子什么的，我手指甲都劈了。跟我一组的是一个墨西哥人，他什么都不干，我说：“你为什么不干就让我干？”他也无所谓，反正警察只要一转头，他就不干。后来我问：“你犯了什么罪跑来跟我一起干活？”他说他拿刀子在别人肚子上扎了五刀。啊！我说：“那得了，我干我干我干，您别干了。”

因为加州经济越来越差，监狱都开不起了，以至于现在好多犯人关不起，最后华人自己做了些小监狱，只要审查合格，就能租给政府。很多罪犯其实都应该判的，干脆就直接劳动了。哎哟，那天给我累的—而且中午不管饭。

第二天我五点半就去了，结果排第一个，去湾区的一个富人区，捡树叶子。那富人区干净得根本没树叶子，而且都有很好的风景，就在海边。于是我坐在那里看了一天海，好容易看见一片树叶子，过去捡起来，然后跟另外一个建筑师坐那儿聊了一天，特高兴。

这个惩罚不但没花纳税人的钱，还替政府做了很多事儿，政府也不用付你工资。平时你还可以上班，还可以开车，但是每个周末你别休息了，就上这儿来干活吧。科比那时候也是，好像在社区教小孩打篮球。反正劳动有很多种，发挥大家的特长，我觉得这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这事儿还没完，因为它会记录在你的档案里10年。10年之后你再犯一次的时候算初犯，10年之内你再犯就算二犯，在美国法律里，二犯比初犯要重得多。另一件处罚我当时不知道，后来过了好多年，我们家有一次被偷了，我跟老婆说：“要不然咱们去买把枪得了。”我就去枪店买枪，那枪看着可好看了，我挑了一把，499美元。人家特高兴，然后拿我这个ID（身份证），往里一刷，一看发现我被禁止买枪了。我问为什么，他说：“看来你多少年前有过一次DUI，这个DUI证明，你是一个自控能力不强的人，自控能力不强的人禁止买枪。”—原来这儿还躲着一项惩罚！

美国这方面特讨厌，犯错一次的惩罚，长期在各种地方体现。我还问他：“那我是多长时间？”他说大概是终生不能买枪。我说那算了，就别买了，因为我要拿我老婆买的枪，哪怕是自卫，我拿起那把枪来也不行，因为那是我老婆买的枪，所以最后也没买。

摘自《晓说》，高晓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年1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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