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秦风·蒹葭》对人性的叩问
(2020-08-17 19:5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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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注释:
蒹(jin)葭(ji):泛指芦苇。
苍苍:鲜明、茂盛貌。下文“萋萋”、“采采”义同。
为:凝结成。
所谓:所说的,此指所怀念的。
伊人:那个人,指所思慕的对象。
一方:那一边。
溯洄:逆流而上。下文“溯游”指顺流而下。
从:追寻。
阻:险阻,(道路)难走。
宛:宛然,好像。
晞(x):干。
湄:水和草交接的地方,也就是岸边。
跻(j):高地。
坻(chí):水中的沙滩
涘(sì):水边。
右:迂回曲折。
沚(zh):水中的沙滩。
译文:
河边芦苇青苍苍,秋深露水结成霜。意中之人在何处?就在河水那一方。
逆着流水去找她,道路险阻又太长。顺着流水去找她,仿佛在那水中央。
河边芦苇密又繁,清晨露水未曾干。意中之人在何处?就在河岸那一边。
逆着流水去找她,道路险阻攀登难。顺着流水去找她,仿佛就在水中滩。
河边芦苇密稠稠,早晨露水未全收。意中之人在何处?就在水边那一头。
逆着流水去找她,道路险阻曲难求。顺着流水去找她,仿佛就在水中洲。
鉴赏:
《蒹葭》是《诗经》中流传最广,千古不衰的一首诗。清人方玉润评价“此诗在秦风中气味绝不相类,以好战乐斗之邦,忽过高超远举之作,可谓鹤立鸡群,攸然自异者矣。”这就像是,在一阵战鼓紧密声中,忽然,江水转至这一处清秋拂晓的河湾,情绪突然缓慢了下来、情思骤然悠长了起来、情致倏然飘逸了起来、情调泠然高古了起来。可见,再雄浑激壮的地方,也有游离于乱世之上的、纤尘不染的心境。
诗三章,各章内容相差无几,只动了个别几字,却极有层次。
各章首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诗人开篇就为我们勾勒出深秋清晨一派凄清明净的景色。水边的芦苇茂密而旺盛地生长着,一望无际,芦苇穗头开着的白茫茫芦花随风摇曳,一夜的秋寒,芦花上透亮的露珠已然凝结成霜,洁白而晶莹,空灵而凄美。为霜——未晞——未已,各章首句一字之差却透露出时光的进展:晶莹的霜花在阳光下开始融化成湿漉漉的状态,接着是继续被阳光收干。由此可见诗人在水边从清晨到秋阳慢慢升起,徘徊很久了。一切景语皆情语,诗人透过这寂寥萧索的秋景,传递出一种迷茫而伤感的情绪。他不停地遥望着水中的芦苇丛,似乎在渴望着什么?
各章次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诗人所渴慕追寻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她在哪儿呢?哦,她就在这淼茫的秋水之畔。可是秋波无际,那个人似乎就在眼前,却又可望而不可即。
《庄子·秋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这是说,秋天的雨水山洪让河流充沛而汹涌,百川汇聚到黄河之中,水流是如此宽阔,以至于两岸的距离显得很远,从岸边望着水中的小洲,远得连上面的牛马都分不清了。可见诗人站在河边隔着清晨的芦苇,在光线比较柔弱的秋光中,望着对岸水草相接的水边,那个心中追寻的模糊不清的伊人。那种朦胧之感,着实迷人,也让人着急,这可不?连读者的我也经不住随着诗人的目光,隔着密密层层的芦苇,借着微弱的秋光用尽目力遥望起河那边来,那可更是迷蒙一片了。
各章三句: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朱熹说“跻,升也。言难至也。”因为水往低处流,所以诗人要逆流而上,这样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登高的过程,所以路也越来越难走,越来越艰辛。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马瑞辰说“周人尚左,故笺以右为迂回。”当时的古人崇尚左侧,一般位于左侧的都是比较尊贵的,右侧就相对低微一些,所以这里是一个引申,“左”代表着顺畅容易,而“右”则代表迂回曲折。既然逆流而行去对岸的路这么难走,那么有无捷径可走呢?
各章末句: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那可以试试顺流而下去找吗?可始终还是隔着那么一条河,还是无法横渡过河的,恍惚中那位伊人似乎在水中央,但近而不可之,依然是可望不可即。
“水中坻,水中沚”都是指水中小岛,恍惚更近了些,因为渴求,产生幻觉。依然是近而不可之,是可望不可及的。
诗人逆流顺流上下求索,无奈道路远隔,依然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写出了美人飘渺迷离的形象。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宛在水中央”你似乎看见了她,却永远触摸不到她。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真在那里。虽然只是盈盈之水的阻隔,却终究脉脉不得语。
正是伊人的美,美得遥远、美得飘忽,沉静了狂躁的心,沉淀出这首《蒹葭》,给秦地留下了一湾诗意、更给千古留下了一篇绝唱。
正是这种渴慕,这种幻觉,这种可望不可即,才是这首诗迷人的地方,也是文学上最精彩的片段,诗人在此没有直白的描写,陈俊毅先生在《诗经》注译里说:“全诗不着一个‘思’字一个‘愁’字,然而读者可以体会到诗人那种深深的企慕和求之不得的惆怅。”这其实就是《蒹葭》这首诗最绝妙的手法。委婉,朦胧将这样一份凄美动人的情感表露无遗。
《蒹葭》中那份欲接近而不可得的绝望是源于爱情么?
有人不以为然,说在水一方的“伊人”并非高不可攀的“女神”,而是隐居的贤德之人,《蒹葭》表达的是诗人对贤人隐士的思慕与追寻。
其实非要派定“伊人”的身份对读诗并无裨益,关键是理解诗中传达出的情感:一是“宛在水中央”的那种可感不可即的恍惚;二是“溯洄从之,溯游从之”的那份倔强。明代学者戴君恩的看法就很通达,他说:“溯洄、溯游,既无其事,在水一方,亦无其人。诗人感时抚景,忽焉有怀,而托言于一方,以写其牢骚抑郁之意。”
我们可以把《蒹葭》当作情诗,也可以把它当作寓言去读:“在水一方”的可以是佳人,也可以是梦想;“道阻且长”的“道”可以是万水千山,也可以是努力追寻、不断接近理想的过程;“苍苍”者,可以是芦苇叶的颜色,亦可以是饱经风霜的苍凉心境。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句诗真是有力量,有嚼头。人生在世,不管是追求爱情、事业还是理想,在“漫漫其修远兮”的长路上都会遇到挫折阻碍。况且世上并没有一定会实现的目标,光明的前景就像“宛在水中央”的“伊人”,你可以企盼却没有把握。
这句诗在向我们叩问:面对命运的迷雾,你能否不惧道阻且长,勇敢上路? 面对未知的前程,你能否顺流逆流上下求索,坚定执着?
这首诗传唱千年,经久不衰,他在文学上最迷人的地方,就在那一份意境:深秋明净,芦苇白茅,白露为霜,诗人来回追寻,上下求索,恍惚之间让触手可得的错觉,是多么的美好,若隐若现,然而依然是求之不得,望而不及,就这样一份惆怅忧伤灌满了整首诗歌。这些文学元素构建出了这样一幅迷离虚幻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