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牛腿儿

      王振东

吃过午饭，栓成拿起铁锨去垫牛屋，耕田来了。

耕田给栓成捧上一支烟，就夺铁锨，要帮栓成垫。栓成不给，最终还是被耕田夺了去。

“耕田，有事？”栓成笑问。

耕田吞吞吐吐地说：“栓成哥，我想……”

“咋跟个娘儿们似的，有事直说。”

“我……我想帮你家的牛腿儿。”

“我当啥事哩！就你家那几亩地，帮啥牛腿儿啊？捎带着就犁了。”栓成知道，耕田女人是个病秧子，儿子去年又考上了大学，耕田一直没钱买牛。

栓成媳妇也在一旁说：“耕田，你不用帮牛腿儿，啥时用牛就过来牵！”

“嫂子，俺哥你俩让我用牛就是对我的最大帮衬，不兑草料，我心里咋过意得去？每月十斤黄豆料，麦秸随便喂，中不？”

耕田的诚心，栓成不好再拒绝，就答应了。

由于家境不同，黄土洼不是每家都养有牛，那些家境不好没有养牛的人家，就和家里有牛又处得来的人家商量，兑些草料，等他们的地犁完，把牛借来用，村里人把这种形式叫“帮牛腿儿”。

栓成家养了两头牛，他伺候牛像养自己的孩子一样，把牛养得膘肥体壮，滚瓜流油，谁见了都夸好牛。

秋后“扳茬子”（犁地），养牛户趁着墒情好，赶着趟犁地。

耕田是个急性子，看到地里人欢马叫的场面，心里着急，晚上便来到栓成家，想探探栓成家的地犁完没有。栓成明白耕田的来意，没等他开口，就说：“回家收拾一下，明儿个你犁地。”

耕田有点儿不好意思：“栓成哥，你家的犁完了？”

“就剩那一亩多，等你犁完我再犁。”

“那会中？你先犁吧。”

“别磨叽了，就这样定了！”

第二天，栓成起五更把牛喂饱，让耕田牵牛下了地。

尽管已是仲秋，日头挂在头顶时，还是把人身上晒得火辣辣的。

中午，栓成习惯性地朝院外拴牛的大槐树下瞅，没看见牛回来，便问媳妇儿：“都这时候了，是不是耕田还没收工？”

媳妇说：“耕田铁定是想赶工把他那二亩地犁完哩。”

“啥？那可是一天才能干完的活儿啊！”栓成惊叫道。

“你别一惊一乍的，兴许耕田正在回来的路上。”

想想也是，栓成便躺在大门楼下的竹床上歇凉，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个梦，梦中响起叮叮当当的牛铃声，且响声越来越近，一直响到了他的跟前，一看是自家的牛回来了。再一看，两头牛浑身像水洗过一样，水珠不停地滚落。

栓成一激灵，倏地醒了，揉揉眼，看到耕田真的站在床前。

耕田递给栓成一支烟，说牛已拴到槐树下，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走了。栓成想想刚才的梦，急慌慌跑到大槐树下，见两头牛果真水淋淋的，卧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像拉风箱。

栓成心里像针扎了一样，一下一下抚去牛身上的汗水，喊来媳妇：“你看看耕田咋把牛使成这样，咋就不知道疼呢？”

媳妇一看也张大了嘴巴：“咦！这死耕田把牛当拖拉机使了？”

“你给牛饮点儿水，撒点儿麦麸子，我去看看他到底犁了多少地。”走了几步，栓成又回过头说，“再往水里放把盐。”

栓成一路小跑来到耕田地里，见二亩地果然犁耙完了。他心里一疼，仿佛看到耕田正扶犁挥鞭，猛赶着两头牛在地里来回奔跑……

栓成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心里骂道：“早知道你耕田是这号人，说什么也不让你帮牛腿儿！”

栓成决定去数落数落耕田，被急匆匆赶来的媳妇拦住了：“我就怕你去找耕田。你想啊，牛已经让他使了，不吭声还能落个人情，你要吵他一顿，不但没了人情，还跟他闹翻了，最后还不是一无所得？”

栓成猛一跺脚：“我就是心疼牛，那可是两头哑巴牲口啊！”

“别看耕田会使牛，可他没伺候过牛，不知道牛一天能犁耙多少地。只要牛没使出毛病，就别计较了。”

“吃个哑巴亏也中，但不让他再帮牛腿了。要再这样使牛，非把牛使出毛病不可。”

“耕田在难处，这话咱咋能说出口？我跟他交代一下，往后注意就中了。”

“这……唉！”

日子如风，贴着地皮儿溜。

突然有一天，栓成的母亲检查出了绝症，借了几万元外债，也没治好，最后把两头牛卖了还账。

栓成也成了无牛户。

又到了“扳茬子”时节，想着十几亩地没牛犁，栓成愁得眉头皱成了疙瘩。

这天吃罢早饭，一台小四轮儿嘣嘣嘣地开过来，停在了栓成门前，驾驶小四轮儿的竟然是耕田。他在一个亲戚帮助下，交了两千块押金，赊了这台二手小四轮儿。

耕田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冲院里喊：“栓成哥，犁地去！”

听到喊声，栓成急慌慌从院里跑出来：“耕田，这是谁家的小四轮儿呀？”

“咱的，快把化肥装车斗儿里。”耕田催促道。

“你家的地犁完了？”

“俺家的地还没腾出来呢，今儿个就犁你家的。”

过后，栓成才知道，耕田家的地早腾出来了。为了给他家先犁地，耕田撒了个谎。

         （刊于《天池小小说》2024年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