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透风的墙

王振东

翠莲不孝敬婆婆，翠莲娘便时不时地敲打她。每次她都答应往后一定对婆婆好，谁知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翠莲的公公去世早，婆婆跟随儿子大柱生活。

那天寒风呼号，滴水成冰。婆婆刷碗时，冻僵的手咋也不听使唤，啪，一只碗碎在地上。翠莲一激灵，眼光兔子似的从电视屏幕移到婆婆脸上，刀子般左剜右割，狠狠踢了黄狗一脚：“滚！成天吃我的喝我的，连个门都看不好，养你有啥用？”

婆婆对翠莲的指桑骂槐早已习以为常，仍然像往常一样劝自己：骂人的话又长不到身上，随她骂去。

翠莲不依不饶，指着逃到门外的黄狗又骂：“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炮弹打上去，都崩不掉一层皮儿！”

婆婆依然没有言声，蹲在地上收拾碎碗。

翠莲骂得更难听了：“你这老不死的狗，还不快点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婆婆终于忍不下去，哆嗦着嘴说：“翠……莲，有话你直说，咋兴骂人？”

翠莲嚯地站起来，双手叉腰，像一只斗架的公鸡：“我骂狗哩，碍你啥事？”

儿子小涛正在写作业，他一直反对娘这样对待奶奶：“娘，别骂了。”

翠莲瞪了小涛一眼：“你少管。狗看不好门，就该骂它。”

婆婆心都碎了，无力地辩白道：“我老了，不中用了。可再不中用也是你婆婆，咋能骂我是狗？”

“心里没闲事，不怕鬼叫门。你甭端着屎盆子往自个儿头上扣。”

一股寒风吹进屋里，婆婆打了个冷颤，心里一片寒凉。她觉得这个家再也没法待下去，去里屋收拾了自己的破衣裳，步履蹒跚地回了她那低矮的老屋。小涛拉她，却没拉住。

趁娘没注意，小涛偷偷地跑到姥姥家，把娘骂奶奶的话原汁原味地对姥姥说了。

这个不知好歹、忤逆不孝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地虐待婆婆，有悖伦常！看我咋收拾你！翠莲娘如此这般地给小涛交代了一番，便让人给翠莲捎信儿，说她头晕病犯了，要她赶紧回去。

娘家离婆家黄土洼不远，吃顿饭工夫，翠莲就回到了娘家。

刚拍了下院门，院子里突然传来嫂子兰花的叫骂声。翠莲急收着脚步，身子贴在大门口听。

“滚！你成天吃我的喝我的，连个门都看不好，养你有啥用？”

“你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炮弹打上去，都崩不掉一层皮儿！”

“你这老不死的狗，还不快点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这下听清了，嫂子是骂她家的狗哩。翠莲纳闷：狗咋惹着她了？

翠莲又要拍门，院里传来了娘哆哆嗦嗦的声音：“兰……花，有话你直说，咋兴骂人？”

兰花凶巴巴地吼：“我骂不看门的狗哩，碍你啥事？”

“我老了，不中用了。可再不中用也是你婆婆，咋能骂我是狗？”

“心里没闲事，不怕鬼叫门。你甭端着屎盆子往自个儿头上扣。”

翠莲这才明白，兰花是在骂她娘哩。她心头的火腾地燃了起来，撞开院门，与挎了个小包袱正要出门的娘撞了个满怀。“娘，你这是干啥去？”翠莲惊叫道。

娘抹了一把眼：“你嫂子把我撵了出来，回咱老屋去。”

翠莲的火气似火山爆发，直冲云天。她几步蹿进院里，一把抓住兰花的衣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恶女人，过去对俺娘的好，原来都是装的！你说，为啥赶走俺娘？”

兰花一边挣脱一边回戗道：“谁叫她打碎俺一只碗哩。”

“打碎一只破碗，你就撵俺娘，你也太狠毒了吧。”

娘急慌慌拐回来，推着翠莲：“上屋说去，街坊邻居听见了笑话。”

翠莲像只赖蛤蟆，气鼓鼓地进了屋。

娘狠劲地瞪了翠莲一眼：“你这会儿啥感受？”

兰花瞬间像变了个人，捂着嘴嗤嗤地笑。

翠莲怔了：“娘，您不是生病了吗？这……这……这是咋回事？”

娘脸都没放：“看不出来？”

兰花坏笑道：“妹子，你昨儿个刚做过的事，今儿个咋就忘了？”

翠莲立时明白了，脸红得像正嬔蛋的鸡。

娘说：“这会儿嫌你婆婆成累赘啦？当年生娃，不是你婆婆跑前跑后地伺候，你能安心坐月子？”

娘说：“没有婆婆，你哪来的好丈夫？大柱疼你，独自外出打工挣钱，让你在家享福，你却这样对待他娘，亏你做得出来！不给大柱长脸，一辈子也过不到好儿上。”

娘说：“要想公道，打个颠倒，你也有当婆婆的时候。要是你嫂子真像刚才那样把我赶出门，你心里啥滋味儿？”

娘语重心长的话，极大地震憾了翠莲，她上前搂着娘，一声长叫：“娘——”

娘轻拍着翠莲的背：“早几天村支书还在喇叭上说，年底村里要评选‘文明家庭’，还要建档挂牌。像你这样，咋能评上？评不上文明家庭，将来孩子找媳妇都难。你想让小涛打光棍呀！”

翠莲把长长的泪水洒在了娘的肩上，好久才弱弱地问：“娘，我和婆婆的事……您听谁说的？”

“小虫儿飞过还有影儿哩，没有不透风的墙！”娘严肃了一张脸，“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

翠莲抬起泪眼，突然看到了儿子，啥都清楚了。她拉上小涛：“走，回家接奶奶去。”

                    (此文发《嘉应文学》20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