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匠孙麻子

王振东

小时候，包我们黄土洼剃头的是一个外号叫孙麻子的，李楼人氏。我记得他二十多天来村里一次，剃完，转去下一个包的村子，周而复始。

孙麻子的家当和众多剃头匠的家当一样，就是一肩挑子，一头是炉子，一片荡刀布飘在上方，像店铺门前的“商幌”；一头是箱子，上边摞一个凳子，“剃头挑子——一头热”是他们家当的形象比喻。剃头工具也就一把推子、一把剃刀和一把剪子。每次来我们村，不用他吆喝，我们小孩子早把信儿传到了村里的角角落落，他只需把剃头挑子安放在村中的大槐树下（下雨时在饲养室），烧上一盆热水，然后揞上一锅烟吸，静等大伙儿来剃头。

那时的发型比较单一，老年人剃光头，年轻人剃平头，我们小孩子剃“茶壶盖”。乡下人钱紧，倒是有些粮食。孙麻子剃头不收钱，收粮食，承包人头，“三麦六秋”，也就是给每人剃头，一年下来收三斤小麦六斤高粱。我们小孩子是不需要出粮的，跟着自家的大人剃，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年代流行“多子多福”，谁家都有几个毛头小子。给小孩子剃头，既耽误工夫又不收粮食，孙麻子嫌吃亏，就使劲拧脖颈，抓头皮，疼得我们龇牙咧嘴，草草一剃完事，剃的头豁豁牙牙。背地里，我们小孩子骂他剃的头“像狗啃的一样”，等他去吃饭时，就用我们自己的方式报复他，偷偷地往烧水的搪瓷盆里撒尿。

剃完头，我们并不着急离开，看孙麻子给别人剃。平头和茶壶盖头比较好剃，难的是剃光头和刮胡子。听大人们说，孙麻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剃光头时，他先把剃头者的头洗一下，然后一手扯着荡刀布，布要扯得紧绷绷的，另一只手拿剃刀在荡刀布上来回荡，“唰唰唰”，电光火石一般。磨好刀，左手撑紧头皮，右手持刀从上往下一刀一刀的拉，一袋烟功夫，一只光光的“葫芦”便呈现在众人面前。刮胡子最见功夫，孙麻子先用热毛巾焐在剃头人的嘴上，把胡须烫软。片刻功夫，他揭掉毛巾，开始刮。剃刀游走在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剃头人舒服得紧闭双眼，似睡着一般。我们还没看清他是咋剃的，剃头人嘴唇和下巴上的胡茬子，脸颊额头上的糙肤，就被他刮得清清爽爽，容光焕发，在弹去刮净的毛发之后，从脖子上解下布单，迎风一抖，剃头人方慢慢醒过来。

打从我考上大学后，再也没让孙麻子剃过头。后来，村里的青壮年大都外出打工了，孙麻子的生意就清淡了许多。活儿少，钱赚得就少，养不了家。一大家子人，花销大，不巧孙麻子的老爹又得了“半身不遂”，下不了床，还得长年吃药；小女儿兰兰正上高中，要考大学，学费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因此，孙麻子比其他人家花钱的地方就多，得不断地挣钱养家。孙麻子就辞了所包村剃头的活儿，也加入到打工的行列。孙麻子“奔五”的人了，除了会剃头，别的啥技术没有，只好去建筑工地当小工。在家时他很少干重体力活儿，猛然干起重活儿有点儿吃不消，晚上躺在窝棚里，身子骨像散了架一样。转眼间，他到工地已经一个多月，头发又长又乱，像一只鸟窝。他就去了大街上的美发店剃头，剃完头，一个涂着鲜血一样口红的小姐问他要不要特殊服务。他问啥是特殊服务。那小姐说服务了你就知道了。他又问加钱不。那小姐见他不懂行，扭着屁股去招待其他顾客了。孙麻子回去对工友一说，才知道这是要他做那个的。

不过这次剃头倒给了孙麻子启发。他辞了工，回家在镇上开了一家美发厅。一条省道经过镇上，美发厅就开在省道边，旁边开有好几家饭馆，这是孙麻子在选址时就考虑好的。他招了两个小姐，美其名曰美容美发，实则干着肮脏的事。没客人的时候，两个小姐就站在门口，不停地朝过往的行人抛媚眼。过往的司机一停车吃饭，两个妖艳的小姐就像磁铁一样把他们吸引着了，两只脚便不由自主地迈进美发厅……月底一盘账，哇！收入比干小工翻了几翻，包村剃头时的收入更是没法比。孙麻子整天哼着小曲，满脸的麻子都在笑。

那天，孙麻子去县城买美发原料，两个小姐都请假回家收麦了，只有兰兰自个儿在店里看门。一个跟车司机醉醺醺地来到美发店，说要洗头。兰兰说：“今天不营业。”那人嬉皮笑脸地说：“别装了，老子又不是不给钱。”说着把两张大钞甩到兰兰面前。兰兰见状就将那人往外推，谁知那人顺势把兰兰抱进了里屋……

我是回老家时听爷爷说起这事的。事情发生后，孙麻子大脑受了很大刺激，说话胡言乱语，整天疯疯颠颠的，美发厅也关了门。爷爷感慨地说：“可惜了孙麻子的手艺！唉，人要是不往正道上走，再好的手艺也是白搭啊！”

                      （此文发《嘉应文学》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