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师傅

         郭洁娴

冷师傅是位印刷工人，脾气古怪，技术过硬。印了50多年的报纸，差错为零，年年被评为先进。他每每得到荣誉，从不声张，低调做人。领导让他讲讲先进事迹，他总是说：“讲啥呀，印报没差错是应该的”。实在逼急了，他就让徒弟去讲。不了解他的人都说，冷师傅是位茶壶里煮饺子，肚里有货倒不出来。知道他的人却说，不是倒不出来，是他不想往外倒。

冷师傅是建国前的老工人，读书不多，文化不浅。他喜欢钻研，善于思考，在单位技术革新层出不穷。在家里也小打小闹的搞些发明创造。刚时兴电视机，他家就有一台24英寸的黑白电视。这不是买的，是他自己攒的，声音画面清晰，和买的没有多大差别。他们家一开电视，左邻右舍的孩子都扒头儿望眼，冷师傅就会开开房门，叫他们到屋看。时间长了，有人要问孩子们谁家最富有？孩子们都说：冷大爷家最富，他们有电视看。

早些年，寻常百姓家很少有照相机，冷师傅家就有。他家的照相机也不是买的，是他自己研制出来的。他研制的照相机比买的功能多，效果好。买的照相机按下快门只能照一张，他设计的照相机，一按快门哒哒的照出一联，有四五张。机关有什么活动，春游、集会，冷师傅的照相机就派上了用场。大家都围绕着他，让他给拍合影，拍风景照。他给谁照相，都负责到底，照了，还得给洗出来。他不仅会洗，还有一套洗相的设备，照相、洗相都不亚于照相馆。谁接到他给照的像，都特别高兴，总要说声：“谢谢！冷师傅。”他不以为然地说：“谢什么呀，也没费多大的力气”。谁要是再说点别的，他就觉得谁的话有些多余，也不会在说什么，就低头走了。

冷师傅最大的特点就是干多说少。在车间干活，他不爱讲话。徒弟问他什么事儿，他说：“这还用问吗，你看我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在家属院他也不东家长西家短，扯闲篇。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只是抿嘴一笑，一走了之。有人问他：“冷师傅，人家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答声呀”。他说：“答声不答声都是那两句话，你吃饭了吗？你去上班呀，这些废话说和不说一样”。

冷师傅避免和人家说话，上班时别人都走大道，他非得拐弯抹角穿小胡同。有人问他：“冷师傅，您为什么不走大路走小路”？他说：“走大路人多，见谁还得打招呼，麻烦”！开会时，领导都很尊重他，有时领导会说：“请冷师傅谈点看法”。他回答说：“我人微言轻，说了不如不说”。

他不善于交朋友，没听说他请过客，也没听说他到谁家做客。但是，谁求他办事，都有求必应。我有一台老式照相机，用了多年，零件都磨损了，快门按不下去，胶卷取不出来。去相机维修部修理，修理人员说：“这相机太老了，没有零件，修不上”。我拿回来想，这相机是名牌货，废弃了，太可惜了。于是，我想求冷师傅帮忙。那天，我拿着相机去找他，他二话没说，就把相机留下了。没过几天他让人把相机给我捎回来，我打开相机一试，好使如初。就给他打个电话表示感谢。他说：“修修补补，玩一样，不用感谢，有需要我做的尽管说话”。听到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暖烘烘的，冷师傅并不冷漠。

冷师傅是60岁离休。离休后不久，又被单位返聘回去，他一直工作到75岁，由于老伴身体不适，才不得已离开了工作岗位。

冷师傅和老伴有一双儿女，老伴去世后他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儿子住的是高层楼，他年纪越来越大，住高层楼总觉得头晕眼花，心烦意乱。女儿得知后，就把老爸接到她家来住。冷师傅来到女儿家，感到十分开心。女儿住的是一楼，出进方便不说，楼前还有一块空地。每到夏天，冷师傅就在空地里种点花草、蔬菜，活计不多，却也闲不着。因为，他总是精心料理，一丝不苟。有人说冷师傅把那块地经营得像一幅画，他也以此为荣，逢人便讲：“我由工人变成了园艺师”。说也怪，冷师傅在那块空闲地里，种什么都疯长。春天种的小葱、生菜，夏天种的黄瓜、豆角儿、西红柿，秋天种的白菜、大萝卜，都长势喜人。自家吃不了，他就分给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他每送出一份，就产生一种成就感。晚饭时炒点小菜，喝点小酒，往床上一躺，睡得那叫香呀。

儿子儿媳多次来接他，他不走，说：“在女儿这里住着舒心，安静，有事儿干，就在这里养老了”。女儿听到这话也十分高兴，逢人就讲：“我老爸，不重男轻女，对待我和对待我哥一样，在我这住从没想到是外人家”。

一天，冷师傅，把自己的户口本、身份证、医疗卡、养老金存折等，都装在兜里，随后对女儿说：“我想回你哥那里住几天”。女儿说：“行”。给他带上几件换洗衣服，叫一辆出租车，把他送走了。他到儿子那里，兴奋得像个孩子！拄个棍子，到处转悠，看看这儿，摸摸那儿，把镶嵌老伴头像的镜框取下来，用衣袖擦擦土说：“你等着我，我就去找你”。

这天儿子，儿媳也特别开心，难得老爸能主动回来。儿媳做了几道他最爱吃的菜，请他到餐厅用餐。他来到餐厅，还是老规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一双筷子，对儿子说：“令天我想喝盅洒”。儿子说：“好啊！我陪您喝”。说着把多年珍藏的茅台酒取出来，给他斟上满满一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进。儿子又给他斟上一杯，他又一饮而进。儿子还要给他斟，儿媳拦住说：“爸爸年纪大了，还是少喝点好”。听儿媳妇这么一说，他连饭也没吃，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儿子吃完饭到客厅里一看，老爸怎么堆萎在沙发上了。上前扶起左叫右唤，始终无语。儿子赶紧打通120，救护车来了，医生给冷师傅做了全面休检后，说：“此人已经没有生命迹象，请准备后事吧”。冷师傅就这样结束了他的一生，享年89岁。

儿子在清理他的遗物时发现，在养老金存折里夹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不要给单位找麻烦，把我这个月的党费给交了。

（《承德日报》2024年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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