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汇评]论语·宪问第十四·击磬章
(2018-12-22 15:57:37)分类: 《论语》 |
[论语汇评]论语·宪问第十四·击磬章
14-39子击磬(1)于卫,有荷蒉(2)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3)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4),浅则揭(5)。”子曰:“果哉!末(6)之难(7)矣。”
「注释」
(1)磬:音qìng,一种打击乐器的名称。
(2)荷蒉:荷,肩扛。蒉,音kuì,草筐,肩背着草筐。
(3)硁硁:音kng,击磬的声音。
(4)深则厉:穿着衣服涉水过河。
(5)浅则揭:提起衣襟涉水过河。“深则厉,浅出揭”是《诗经。卫风。匏有苦叶》的诗句。
(6)末:无。
(7)难:责问。
「译文」
孔子在卫国,一次正在敲击磬,有一位背扛草筐的人从门前走过说:“这个击磬的人有心思啊!”一会儿又说:“声音硁硁的,真可鄙呀,没有人了解自己,就只为自己就是了。(好像涉水一样)水深就穿着衣服趟过去,水浅就撩起衣服趟过去。”孔子说:“说得真干脆,没有什么可以责问他了。”
论语解读顾鸿安
1439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已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今译】孔子在卫国,有一天还在敲磬,有一个挑着草筐的人,从孔子门口走过,说:“这个敲磬的,是有心事啊!”过了一会儿,又说:“可不明智啊,那硁硁的声音,好像在说没有人了解自己。既然没有人了解自己就停止算了吧。‘水深,就穿着衣裳蹚过去;水浅,就撩起衣裳蹚过去’”。孔子说:“说得真坚决!如果真像蹚水那样,就没有什么困难了。”【注释】磬(qìng):用玉石和特制石头制作而成的打击乐器,后改用金属制作。荷蒉(kuì):背着草编的筐。既而:不久,一会儿。硁硁(kng):象声词,击石声。莫已知也:即“莫知已也”。深则厉,浅则揭:出自《诗经•邶风》,意思是:水深,就穿着衣服下水淌过去,水浅,就撩起衣服趟过去。果:坚决。末:通“没”,没有。【评点】孔子在卫国住的时间最长,那里君子多,人口多,是推行仁政比较理想的地方。但由于卫灵公年老,倦于政事,没有用孔子,所以孔子在击磬中寄托了感慨和愁思。而荷蒉者能从击磬的声音中听出孔子的心事,并且能从《诗经》来引起诗句来劝孔子,可见荷蒉者不是平民,却是一位高士。他以涉水为喻,讥孔子不知已而不止,不能适深浅之宜。他的意思是:无论社会很黑暗(深)也好,不太黑暗(浅)也好,都不该为之而奔走,因为这是徒劳无功的。孔子如果按照荷蒉者的话去做,是没有什么困难的,可是孔子对事业有执着的追求,对自己信念丝毫不动摇,因此他还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直至最后。
论语讲要李炳南(雪庐老人)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孔子居卫国时,某日正在击磬,有一荷蒉者,经过孔子门前,说击磬者是有心人。
磬是石制的乐器,蒉是草编的盛物之器。音乐表现心声,孔子击磬,当然有心思。
荷蒉的人口气一转,又说:“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
说文,硁是磬的古字。硁硁是磬的声音,荷蒉者从这声音里想像击磬者是个坚强固执的人,所以说“鄙哉,硁硁乎。”
莫己知也,据刘氏正义,是说没有人知道孔子。斯己而已矣,是说孔子但当为自己,不必为人,即孟子所说的独善其身的意思。但“莫己知也”是从上句“鄙哉,硁硁乎”而来,荷蒉者的意思,是说击磬者把磬敲击得硁硁而不自知。下句“斯己而已矣”,是说击磬者只知自己而已,言外之意,不知时代环境。
深则厉,浅则揭。这是荷蒉者引自毛诗邶风匏有苦叶篇的诗句。毛传及各注据尔雅释水说:“揭者揭衣也,以衣涉水为厉。”揭衣就是将衣服提起来。这两句诗大意是说,涉浅水,可以提起衣服,免湿。涉深水,例如水深至膝以上,提起衣服还是免不了湿,干脆不揭衣,就任衣服垂下。水有深浅之异,涉水的方法不同,以喻有心人不必固执,天下无道,就应该归隐。
荷蒉者也是自隐姓名之士,孔子听见他的话,便说:“果哉,末之难矣。”果哉应该是就前文硁硁乎而言,意思是说,如果人人都这样,把磬击得硁硁乎,只为自己,不为他人,那就不难了。孔子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圣人,天下无道,仍不作隐士。
论语讲读查正贤
14.39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注释】
荷蒉:荷,音hè,负。蒉kuì,草器。
硁硁乎:形容磬之音声。
深则厉浅则揭:《诗•邶风•匏有苦叶》句。水深则厉,厉,以衣涉水;揭,揭衣,水浅在膝以下则揭衣而过。
果哉末之难矣:末六字有歧解,见下解说。
【集说】
《集解》:“未知己便讥己,所以为果。末,无也。无难者,以其不能解己之道。”
《皇疏》:“言彼未解我意而便讥我,此则为果敢之甚也,故曰果哉。但我道之深远,彼是中人,岂能知我。若就彼中人求无讥者,则为难矣。玄风之攸在,圣贤相与必有以也。夫相与于无相与,乃相与之至;相为于无相为,乃相为之远,茍各修本,奚其泥也。同自然之异也。虽然,未有如荷蒉之谈讥甚也。”
《集注》:“果哉,难其果于忘世也。末,无也。圣人心同天地,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不能一日忘也,故闻荷蒉之言而叹其果于忘世,且言人之出处若但如此,则亦无所难矣。”
俞樾《群经平议》:
“《淮南子•道应篇》‘令不果往’,高诱注:‘果,诚也。’‘果哉,末之难矣’,犹曰‘诚哉无难矣’。盖如荷蒉者之言,随世以行己,视孔子所为,难易相去何啻天壤。故孔子闻其言而叹之,一若深喜其易者,而甘为其难之意自在言外。圣人辞意微婉,初非与之反唇也,《何解》失之。”
戴望《论语注》:“果,信也。之,往也。信如其言,无所复往,行道难矣。”
论语新解钱穆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
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击磬:磬,乐器。
荷蒉:蒉,草器,以盛土。荷,担负义。
有心哉,击磬乎:此荷蒉者亦一隐士。过孔子之门,闻乐而知心,知其非常人矣。
硁硁乎:硁硁,石声,像坚确义。孔子击磬,其声坚确,荷蒉谓其不随世宜而通变,故曰鄙哉也。
斯己而已矣:斯己之己读如纪。荷蒉之意,人既莫己知,则守己即可,不必再有意于为人。
深则厉,浅则揭:此《卫风•鲍有苦叶》之诗。厉字亦作砅,履石渡水也。或说:厉,以衣涉水。谓水深,解衣持之,负戴以涉。古人别有涉水之衣以蔽下体,是乃涉濡裈也。今按:衣则非裈。以衣涉水,亦非解衣而负戴之谓。当以砅字解之为是。揭者,以手褰裳过水。水深过膝,则须厉,水浅在膝以下,则只须揭。此讥孔子人不己知而不知止,不能适浅深之宜。
果哉,末之难矣:果,果决义。末,无义。谓此荷蒉者果决于忘世,则亦无以难之。此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孔子心存天下世道,与荷蒉者心事不同,异心不能同解,则复何说以难彼?或曰:此难字是难易之难,谓若果于忘世,则于事无所难。然句中之字应指荷蒉,当从前解。
或说:磬声古以为乐节,如后世之用拍板,其响戛然,非有余韵可写深长之思。且磬无独击,必与众乐俱作。此盖孔子与弟子修习雅乐,夫子自击磬,荷蒉以谓明王不作,礼乐不兴,而犹修习于此,为不达于时。今按:与弟子习乐,不得仅言击磬。古有特磬编磬,编磬十六枚共一笋虡,孔子所击或是,不得谓磐无独击,或说了殆不可从。
白话试译
先生在卫国,一日正击磬。一人担着草器,在门外过。他说:“有心啊!这磬声呀!"
过了一忽又说:“鄙极了,这样的硁硁然,意志坚确,没人知得你,便只为你一己也罢了。‘水深,履石而渡。水浅,揭裳而过。’哪有定准呀!”先生说:“这人太果决了,我没有话可驳难他。”
云尘子《论语》说解
原文:
14.40子击磬於卫(1)。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2),曰“有心哉击磬乎(3)!”既而曰(4)“鄙哉硁硁乎(5)!莫己知也(6),斯己而已矣(7)!深则厉(8),浅则揭(9)。”子曰“果哉(10),末之难矣(11)!”
注释:
(1)击:敲打。磬(qing4):一种打击乐器名。於:在。卫:卫国。荷(he4):挑着,担(dan1)着。蒉(kui4):装土的草筐。过:经过。(3)有心哉击磬乎:从击磬的声音听来好像有心事啊。(4)既而不久以后。(5)鄙哉硁硁(keng1)乎:击磬的声音太粗陋了。(6)莫己知:即“莫知己”,没有人了解自己。(7)斯:这样。己而已:独善其身就算了。(8)深则厉:水深了就要防备有危险。(9)浅则揭:水浅了就撩起衣服趟过去。(10)果哉:果然如此的话,指确实像那个人所说的那样。(11)末之难:没有什么困难。
译文:
孔子在卫国敲击着磬这种乐器,有个担着草筐经过孔子门前的人说:“从敲击磬的声音来看,这个人有心事啊。”不久以后又说:“这咚咚的声音太粗陋了!没有人了解自己,这样就独善其身算了!水深了就要防备有危险,水浅了就撩起衣服趟过去。”孔子说:“如果确实能像这样独善其身,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了!”(“深则厉”不用朱子注,用张岱《四书遇》的说法。“果哉,末之难矣”参考李炳南《论语讲要》的说法。)
说解:
能够从孔子的击磬声中听出孔子有心事,从这个角度来说,此人可以说是孔子的“知音”。然而,孔子的心事是什么?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却又不能说是完全的知音了。因为孔子要使礼崩乐坏的社会重新恢复正常的秩序,从而是国家百姓能够从符合道义的治理上获得幸福安定,但是,这个听出孔子有心事的人所主张的是独善其身,所以,才会说孔子击磬的声音太粗陋。
诚然,“水深了就要防备有危险,水浅了就撩起衣服趟过去”,这是应该的,否则也不能做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更不能说是“乐天知命”。他所理解的“水深了就要防备有危险”,是只管防备个人的危险,这是容易理解也容易做到的,然而百姓的危险、政治的危险又如何防备呢?“水浅了就撩起衣服趟过去”,是自己“趟过去”,这也是容易理解也容易做到的,然而百姓与国家如何“趟过去”呢?隐士可以避开危险而存身,贤人可以避开危险而自正,圣人却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正是孔子成为圣人的原因。“知其不可”,是圣人对现实的明智认识,“为之”是圣人的仁心体现。圣人之忧为天下,而不是为个人而忧。张岱《四书遇》中引翁子先的话说:“厉者,危殆也。《易》所谓‘过涉灭顶’也。诗意若曰:深则有厉,当见险而止,非如浅可摄衣而涉也。”
论语注疏 何晏集解邢昺疏
子击磬於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蒉,草器也。有心,谓契契然。)既而曰:“鄙哉,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此者,徒信己而已,言亦无益。)深则厉,浅则揭。”(包曰:“以衣涉水为厉。揭,揭衣也。言随世以行己,若过水必以济,知其不可则当不为。”)子曰:“果哉,末之难矣!”(未知己志而便讥己,所以为果。末,无也。无难者,以其不能解己之道。)
[疏]“子击”至“难矣”。正义曰:此章记隐者荷蒉之言也。“子击磬於卫”者,时孔子在卫,而自击磬为声也。“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者,荷,担揭也。蒉,草器也。有心,谓契契然。当孔子击磬之时,有担揭草器之人,经过孔氏之门,闻其磬声,乃言曰:“有心契契然忧苦哉,此击磬之声乎!”“既而曰:鄙哉,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者,既,已也。,鄙贱貌。莫,无也。斯,此也。荷蒉者既言“有心哉,击磬乎”,又察其磬声,已而言曰:可鄙贱哉,乎!无人知己,此者,徒信已而已。言无益也。“深则厉,浅则揭”者,此《卫风•匏有苦叶》诗,以衣涉水为厉。揭,揭衣也。荷蒉者引之,欲令孔子随世以行己,若过水,深则当厉不当揭,浅则当揭而不当厉,以喻行己,知其不可,则不当为也。“子曰:果哉,末之难矣”者,孔子闻荷蒉者讥已,故发此言。果,谓果敢。末,无也。言未知已志而便讥己,所以为果敢。无难者,以其不能解己之道,不以为难,故云无难也。注“蒉,草器也。有心,谓契契然”。正义曰:“蒉,草器”,见《说文》。《小雅•大东》云:“契契寤叹。”《毛传》云:“契契,忧苦也。”注“包曰”至“不为”。正义曰:“云以衣涉水为厉。揭,揭衣也”者,《尔雅•释水》文也。孙炎曰:“揭衣,褰裳也。”衣涉濡也。
张岱《四书遇》:
翁子先曰:厉者,危殆也。《易》所谓[过涉灭顶]也[1]。诗意若曰,深则有厉[2],当见险而止,非如浅可摄衣而涉也。注[以衣涉水曰厉][3],殊不可解。
注:[1]见
周易28大过
上六:过涉灭顶,凶,无咎。
[2]见《诗经》国风•邶风•匏有苦叶。
[3]《论语•宪问篇》朱熹注:以衣涉水曰厉,慑衣涉水曰揭。
南怀瑾《论语别裁》:
收场不易
子击磬于卫。有荷篑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巳而巳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这一段书,我个人与古人的意见稍有不同,对宋儒朱夫子的注解也不敢苟同,这一段又是讲碰到一个隐士的事。
磬,是古代用玉石之类制成的敲击乐器。后世庙中敲的,铜制圆形的磬,下面不是石字而是缶字。有一次孔子敲罄,正好一个挑草器的人,走过孔子门前。一听到孔子敲出的磬声,他说这里面敲磬的人,可不是一个泛泛之辈,是一个有心人。我们后世朋友之间谈话,对于一个忧世忧时的人,就每每说“老兄!你是个有心人。”这句话就是从《论语》里来的,有心于天下国事,志在济世救人,就是有心人。这个人就说孔子,不是普通为音乐而音乐,而是把满腹济世救人的挚诚深心,寄托在音乐上发挥出来。
他讲了这句话,又在那里听,然后说,这个人太固执了。“鄙哉!”并不是骂人,而是上面“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意思。这磬声里充满了不肯放手的,那种硬骨头的风格。他自己太不自量,明知道做不到,却硬要去做。太肯定!太自信!“斯已而已矣”是说这个时代已经这个样子了,你拉不回来的。“深则厉,浅则揭”这两句话,是出自《诗经•卫风气•雄雉章》。这个荷蒉者在这里引用,意思是说,如果时代可以挽救,那你就应尽力去做;如果时代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那么最好退隐去韬光养晦,省得惹人讨厌。就好比涉水过河,在浅的地方,可以拉起衣服;水深的地方,再怎么拉衣服也还是会弄湿,干脆就这么走过去。
这位荷蒉者在门口作这样的批评,被孔子的学生们听到了,告诉老师。孔子说,真的吗?“末之难矣”——我与古人的解释不同,就在这句话上。古人对“末”解释为“没有”,就是没什么困难的意思。我认为“末”是“最后”的意思。孔子说人生最后的定论实在很难下,我们作一辈子人,尤其断气的时候,自己这篇文章的末章最难下笔。无论大小事情,都是“末之难矣”。同时孔子这里也在讲乐理,最后的余音是很难处理。演奏停止了以后,乐音仍绕梁三日,使人回味无穷,这是很难的。如果认为孔子说,天下事没有什么困难的,那这个孔子就太粗率了。
我们再回头讨论,为什么我对这句话的解释,和古人有所不同!我们看了朱熹等《论语》的注解,发现古人的解释,有一个主观,就是把孔子看成一个宗教教主式的偶像,那是后世儒家的一般偏见。到了宋儒更是变本加厉。我们知道孔子是圣人,非常伟大,但是一个真正的大圣人,绝不会自己当教主,绝不会把自己的言行、态度,做成教主一样,那就不足以成为一个圣人。不必说孔子,就像普通的人,所谓“学问深时意气平”,自己真到了那一步学问修养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非常平淡,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心中还有一个观念,认为自己很了不起,比别人都高明,那就完了。所以这种观念要去掉,去掉了这种观念以后,再看这位荷蒉者的隐士,引用“深则厉,浅则揭。”这两句《诗经》的话,真正的意思就是指人处世之难而言。人处在社会里,许多事情要随宜权变,不但是动乱的时代要如此,有时候对朋友,乃至在家里对配偶、儿女也是一样,深不得,浅不得。能在深浅之间恰到好处,就是最大的本事。
不合时宜
我们就是不引用上古的《诗经》,引用唐代朱庆余的名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也是这个意思。唐人的诗,很多喜欢用男女相悦,尤其以女孩子的感情作比喻,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慨。诸如功名富贵的得意,坎坷落拓的失意,往往都用女孩子的情感来形容。这首诗就是表示功名考取了,非常高兴得意,马上就要去见长官了,见长官之前,自己精心的“化妆”,希望自己能够使长官在“第一印象”中,产生良好的观感。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环境还摸不清楚,只有在师友同事之间,悄悄地打听,是不是合长官的意?我们一辈子做事,每到一个新的环境,究竟要浓妆或淡抹,可还真难恰到好处。“画眉深浅入时无?”能不能合于时代?若不合时宜,就没有用。
古人还有两句名诗说“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画牡丹。”表面上看起来是题画的,其实这是牢骚的诗,他说若早知人是势利的,这样喜欢攀着富贵,(中国牡丹花是代表富贵的花。)对于清高的格调看不惯,那我就率性俗气一点,多用一些胭脂画富贵花好了。我们不懂诗的,只把它当文学作品看,所以有人说,写诗的是无病呻吟。实际上,许多是政治哲学、人生哲学,整个摆在诗里,我们作一辈子人,就是不知道如何能“画眉深浅入时无?”这就是人生哲学。所以中国哲学难研究,因为必须同时通文学。又知秦韬玉咏贫女诗:“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为什么今日谈这些诗与哲学关系?我们中国从前一些读书人,到了晚年退休在家,写字、作诗、填词,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好像时间不够用。而现在的人,退休下来,或者是老伴不在身边了,儿女长大飞了,感到非常空虚落寞。有一位某大学教授,在六十岁后,就有这样的感觉,他又不信仰任何宗教,我劝他作诗。他说不会,我说可以速成,保证一个星期以后就会作,不过是易学难精。后来果然他对作诗有了兴趣。如今已七十多岁,居然出了一本诗集,现在可够他打发余年的了。所以中国这个作诗的修养很有用。而且不会见人就发牢骚,有牢骚也发在诗上面,在白纸上写下了黑字,自己看看,就把牢骚发完了,心中还能有所得。
就像这首咏贫女的诗,表面上是描述穷人家的女儿,但实际是影射一个人学问很好,但不得志,所谓“怀才不遇”的人,就像有的公务员,学问很好,但是特考、高考都考不取,这里碰壁,那里行不通,就只有做个小公务员。而这首诗,描写一个住茅屋的贫家女,对那些高贵华丽衣服的香味,闻都没有闻过,本来想托媒人找个婆家,但自己很伤心,不愿意这样折节自荐。比喻一个有学问才具的人,不愿意托朋友为自己吹牛找工作。而在这个时代中,一般人都很现实,很低俗,绝不欣赏青松明月一样的格调。虽然时代如此,可是觉得这些人太可怜了,自己还是保持固有的俭朴纯真,并不跟着世俗走。这也就代表了作者自己。大家很现实,要人家介绍、吹嘘,或者上电视,登登报出了名就有办法,社会风气不太对,何必那样呢?这些路都不走,还是保持自己的朴素。这就可见他的修养,他也很自负,如贫家女一样,敢于夸称自己的女工,比任何人都精巧,这岂不自负自己的学问本事,比任何人都要高?可是不合时宜,苦恨自己在这样的时代里,永远不能得志,没有机会对国家社会有直接的贡献。这也是牢骚。中国的诗文,微言大义,往往就在一个字,“不把双眉斗画长”的一个“斗”字,就是点睛的。所谓斗就是和人家竞争,你打扮得这样漂亮,我就打扮得比你更漂亮,就这样出锋头,找机会。说到画眉,古人描写这一类事的诗很多,也是一些文人吃饱了饭,真的看了女人化妆等等而作的,但那些是所谓“香艳体”。像贫女这一类的诗,则不属于香艳体,而有寄托的涵意。回过来说,这个荷蒉者引用诗经“深则厉,浅则揭”这两句话来说孔子,和“画眉深浅入时无?”有异曲同工之妙。从孔子所奏的音乐当中,他听出了孔子济世救人的心太切了,一般人不能接受,时代是挽回不了的。虽说袖手旁观的话,就辜负了人生的责任,但是做起来深不得浅不得,何苦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这是我和古人稍有不同的解释。其次对于“果哉!末之难矣!”我同古人的解释也有不同。也就是孔子说,结论难,人生的最后一章很难下笔。不过,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只有各说各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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