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沧海情不变,夜雨孤灯意难平——品读白居易的《夜雨》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况此残灯夜,独宿在空堂。秋天殊未晓,风雨正苍苍。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爱情这杯老酒,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湮没在长河之中,反而历久弥香,经过时间的淘洗会变得更加芳醇。不论是文学的书写,还是现实生活的演绎,爱情的话题、爱情的故事永远说不完,也永远品不够。不论是爱情的主角,还是爱情的旁观者,当我们面对爱情时,没有谁会表现出“此事与我无关”的洒脱。正是如此,每一个情感正常的人,与爱情相遇时,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到感染。如果面对爱情,表现出无动于衷的冷漠,一个人的生活与人生就失去了兴味。
回望漫长的人类演进史,从远古的神话故事到现实生活中真实事件,即使世殊时异,但爱情的意韵始终没有发生质的改变。虽然时代不同,演绎爱情的方式不同,但是真正回到男女之情、有情人之爱时,真意是没有改变的。历史的爱情、未来的爱情,文学的爱情、现实的爱情,当以不同的情感密码组接在一起,绘制成爱情的图谱时,是那样的绚烂,“后之览者”自会获得沁人心脾、心旌摇荡的情感体验。
《夜雨》是一代“诗魔”白香山思念自己的初恋湘灵写的一首古体诗。通读全诗,品评文字,整首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造作的抒情,质朴的语言中饱含着对湘灵的挚爱深情。繁华落尽见真淳,最纯情的表白不需要任何的矫饰,更不需要刻意的渲染。如果有任何人为雕琢的痕迹都是对纯真情感的亵渎。正是抱持着一种虔诚,甚至是敬畏呵护这份一生中最宝贵的情感,所以白居易在抒写时才表现得那样的坦诚率真。在懵懂青涩的年龄,白居易与湘灵的邂逅注定两个人要经历非同寻常的磨难。之所以用“磨难”来形容,是因为在那个门第观念高于一切的时代,门不当户不对的一对有情人要终成眷属难于上青天,基本上都会以无果而终的悲剧卸下帷幕。湘灵虽出身在殷实之家,但是祖上没有官宦光环的荫蔽,注定庶民的胎记永远无法褪去;而白居易出身官宦之家,官家的胎记无形之中就有了一种“人上人”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年幼的白居易没有意识到,也不会表现在言行举止之中,但在家人的意识里却表现得尤为突出)。因为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的横亘,纵使湘灵与白居易两小无猜、情深意笃,但是面对世俗的功利时,所有的真情、所有的挚爱都变得那样的脆弱,那样的不堪一击。从爱情主体的角度看,湘灵不论是豆蔻年华,还是经历世俗风雨的剥蚀,对白居易的那份情感都是真切深沉的。她用一生守护着这份纯真的情感,花季年龄两个人在一起的嬉戏,长大后两个人默默守望,年长后悄无声息地离开让对方安静地生活。为了这份爱情,湘灵用带血的青春,乃至生命去浇灌,不离不弃,“孤独以终老”。
而白居易尽管是官宦子弟,但没有纨绔子弟的玩世不恭。也许因为是人生最灿烂的年龄遇到人生中的最美,所以湘灵是白居易一生永远放不下的牵挂,也是一生的痛。不论是在没有进入仕途之前,还是步入仕途之后,白居易对湘灵始终是心心念念,无法释怀。但是,由于受到“孝道”思想的禁锢,“母命难违”,让他无法与湘灵实现“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期许。与好友元稹对感情的朝三暮四不同,白居易对湘灵的爱是专一的。从40岁写的这首《夜雨》诗就可以看出他对湘灵的一片痴情、那颗真心。一份真情的守护,不是一个人的单方面付出,而是两个人用心的经营。只有这样,这份情感才不会变质变味,才会感人肺腑、摄人心魄。进入仕途前的打拼,白居易把对湘灵的爱深深埋在心底;登第后向母亲请婚被拒,白居易把对湘灵的深情内化到事业中,以求从母亲的管束中逃离与湘灵结合;被贬江州与湘灵的相遇,白居易深切意识到自己亏欠湘灵的太多。在残酷的现实无法改变的情况下,自己对湘灵的亏欠除了在内心深处独自经受无尽的煎熬与折磨,就是“不平则鸣”,把内心的痛苦泛化成文字,借助独抒性灵的诗家语以宣泄。所以品读《夜雨》,近乎用生命书写的诗歌给人一种字字读来皆是血的震撼。
诗歌首句诗人开门见山,写出要记叙的事情,强烈的感情色彩在无需意象渲染的情况下,展现在面前。四句话尽管形式上两两相同,但情感上却是层层深入,第一句提到人的思念和远,都是寻常的概述,点到为止,并没有提及是什么样的人,如何的思念她;第二句则重点写到了思念,写到思念的程度,也并没有深写;第三句对第一句进行扩充和延伸,乡远的程度,对故乡,更准确的说是对故乡的生活,故乡的人的思念之深;第四句是对第二句进行了扩充和延伸。一、三句是写实,故乡、人都是客观存在的。二、四句是写虚,回忆中的事和肝肠绞痛的感觉是诗人主观的感情。一实,一虚,把气氛渲染开来。诗人赋予“人”一个“隔”,赋予“事”一个“结”字,“隔”与“结”是冰凉凉的字眼,给人一种一对火热的恋人被活生生拆分开来的感觉。诗人又用了一个打动人的动词“瞻望”。乡远,瞻望却不可相望见,可是还要望,纵是眼望不见,心也早已回到了那故乡的恋人身边。
前四句是对一个长时间一直以来状态的写,从“况此”一句开始,诗人开始描绘一个夜雨的场景。他用两句话不写思,不写念,不写人,不写事,只是用简洁的言语描绘许多意象,灯、堂、天、风雨。一个“况”字替代了千言万语的心理描写。“夜”是时间, “残灯”,灯从点上到残,说明已是深夜。此句可以看出诗人夜不能寐,久久思念心中的恋人。残灯昏暗的光下,长长的灯芯使光闪烁着,诗人在这情景万分伤心,没有说自然显得寂静,寂静使屋子显得“空”,显得寂寥。“空”因为缺少“人”。夜雨同话五更的人,“空堂”不是堂“空”,写出诗人心中的怅然若失;“秋天”“未晓”“风雨”融情于景。这两句,不着一字思念,而又字字句句把诗人的思念之情着色;最后一句话,画龙点睛,用直抒胸意的写法,将全诗推向高潮。想忘,又不能忘,想忘,又不敢忘。诗人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就在这无果的结局中谢幕,无数的思念,向何处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