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乡音“同流合‘伍’”
老家大规模的拆迁,回去和熟人碰面交谈,询问安置情况,他们都说安置房在“某桥花碗(‘苑’他们读‘碗’)”,我知道“苑”不读“碗”,就委婉地说一句“哦,某桥花苑(yuan),我知道,那里的环境不错,蛮好的。”可能怕我以后找错地方,他们一般都纠错:“不是某桥花苑,是某桥花‘碗’”。我也就“嗯嗯”笑笑。“苑”是半生不熟的字,近几年才频频登场。遇到生字,一般都认为“汉字读半边,不会错上天”,在那个圈子里大家都这么读,年深日久,x以为常也就x以为是了。其实,这个字已经被读错几十年了,大概三十年前,有一种香烟叫“画苑”,包装的底色是白的,大家习惯地叫“白画碗”,到小商店买这烟必须这么叫,如果你叫“画苑yuan”,不是回答没有,就是说你说错了。不要说偏僻的农村的老农民,就是发达城市的居民对这个字也不是都读准,一般都读成“园(音)”,其实应该读“院(音)”——都读偏了。
回老家小住,买米时遇到同样的尴尬。到米店或米厂,问“有没有粳(jing只有这个读音)米”,一般的回答都是:“没有,我们这里都是大米,本地的‘粳’(读成geng)稻米”。我有点楞。然后看看包装,我说:“这就是粳米呀。”,他们说“不是,我们这里都是‘梗’米”。不再说了,我前脚出门,后脚就听到:“洋腔胯调的,什么金米银米的”。在他们的眼里,我乡音对不上——飘了。
还有个小笑话,说农村一个当兵的小伙子回家探亲,一天,他父亲在屋后堆草堆,比较高,他父亲在上面堆,他在下面叉草。一会,他父亲问他“草堆歪不歪”,他看了看说“北歪”(意思是向北歪),在当地,“北歪”的读音和“不歪”很近。继续堆,一会,又问“歪不歪”,还是回“北歪”,又继续堆,一会,再问“歪不歪”,儿子大声说“北歪了”,说话间,他父亲连着草堆向北倒向了小河。老子从乱草堆里爬出来,很气愤,儿子说我不是告诉你北歪吗,老子瞪了儿子一眼:“当了几年兵,家乡话都不会说了。”
“家乡话”是客观存在的一种语言现象,和南腔北调、洋腔洋调一样,都属于小语种,有明显的局域性。也就是在特定的区域和对象中有一定的市场,跑出这个区域就没有人接受,甚至会出笑话、犯错误。世界上任何一种语言都有其明显的地方烙印,在各自的领地里约定俗成,且有自己的特色和魅力。举个例子,京剧的发音应该是比较标准的,“主”,人人都知道读“zhu”,而京剧里面读“纸(音)”
,“矛”读“苗miao”,“如”读“女nv”,“个”读“guo过”,“猫”读“苗miao”,“皆”读“该gai”,夹在普通话里别有韵味,这就是京腔京韵的语音生态特色。著名民歌手二妮,西部民歌唱得好,那个独特的韵味家喻户晓,而歌词的发音就带有明显的“乡音”,最有代表性的是“我”唱成“偶ou”.乡音透着乡情。有趣的上海话数字“222”,三个“2”各唱各的调,分别是三个不同的发音,可惜我学不上,也无法标出。今年y情严重的时候,在老家,城乡广播里就滚动播放一个声音——盐城百姓名嘴肖某章的方言快板,宣传fk知识。大家听了都在感慨:地地道道,原汁原味,到嘴到肚,呱呱叫!为什么?通俗易懂啊!现在火爆的抖音,那些南腔北调的语言节目堪称浓缩的小品,自编自导自演,生动活泼,雅俗共赏,老百姓喜闻乐见,其中原生态、接地气的家乡话、家常话就是“俗”得恰到好处。好多乡土语言字典词典里没有,但是实实在在存在,传播途径就是口语。记得本世纪初,全国掀起了一股粤语热,特别是机关干部要带头学习,以适应改革开放和招商引资的需要,这是商机给方言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这几天秋老虎肆虐,高烧不退,又想起了《诗经》里的一个有意思的词:七月流火。其本义是指农历七月后火星逐渐偏西下沉,气温趋凉,夏去秋来。后来,人们产生了两个错误理解,把农历七月理解为公历七月,前移一个月,把“火星”理解为“火热”,“流逝”理解为“流出”。经过长时间的演变,彻底颠覆篡改了本义,普遍认为:形容天气炎热。而且日趋固化,后来连词典辞海都不能坚守,承认其合法地位,收纳并做了修改补充。这就是约定俗成的力量,形成错误的正确,正确的错误。
所以,我觉得也应该适当对方言文化宽容、尊重、保护和研究。即使他们偶而读(说)错了,读偏了,也不要苛求,因为他们不会说普通话,只要能说好标准的家乡话就行。继西汉杨雄的《方言》字典后,已经有几十部方言字典、词典出版,不过,还没有全面覆盖。这成果就是标准。我曾经和一位老先生交流过,问老家的文史办有没有人研究方言,现在音像、文字的手段方式这么先进,应该对“家乡话”做些整理研究,过了这代人,就快失传了。象“刮、夹、达、滑、辣、拔、杂、杀、瞎、八、鸭、掐、刷、砸……”,普通话的韵母都读“a”,在我们家乡话里韵母都读为国际音标单元音“[æ]”;象“搁、学、鹤、郭、作、壳、摸、博”这些字都不读普通话的韵母,都读为国际音标的[ʌ]音。读起来脆蹦响亮,感觉上饱满阳刚,听起来舒坦过瘾。这在省内乃至全国极少。一方水土一方话,到什么山砍什么柴。所以,回到老家,和稍上了年纪的人包括一些年老的文化人说话,我都很注意尽量坚持不把家乡话说“错”,乡音不改,保持本色,以前跟着说还有点羞羞答答、遮遮掩掩、吞吞吐吐,现在那叫个大大方方、响响亮亮,象“花碗、更米”这些公认的读法脱口而出,相当自然,这样就有了共同的语言,说话就投机了。我曾经用家乡话写过博文,尽管文字不太规范,读者面有限,但是还是有预期的效果的。在别人的眼里我的“附和”可能是“苟且、低俗、迁就”,缺乏对知识的坚守而“同流合污”,但是,我并不为之羞耻:方言不等于普通话,有“流”无“污”。给方言留点生存空间,就是给语音留下丰富多彩的机会。各地的方言广播和全国360多种地方剧种的繁荣都是很好的示范。有的方言现在的国标字典上是没有的,说不定和“七月流火”一样,以后也许会成为正确的错误,而登上大雅之堂。
当然,语言文字的总体趋势应该是规范化,不因为方言的存在而鼓励读错字,这种睁着眼睛读错字,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只能适宜特定的场合,特定的对象,换地换人绝对不能,特别是年轻学生、公共场合、公务文档,必须严谨标准,贻笑大方的“鸿告之志”就是典型的教训。×剧名演员曾风靡江淮大地,模仿者趋之若鹜,曾出现了“东施效颦”的现象,可能是某演员发声部位不准,“母子重逢喜亦悲”中的“喜”唱成“死si”,把舌面音发成了舌尖音,不少粉丝都原汁原味的模仿,听了老不是滋味。其实方言不是随便说的,也是有标准的,这标准就是地道、靠“谱”、流行。已经或者将来能在“字典”里注册、确认的。
入乡随俗吧!我愿和家乡话“同流合‘伍’”。
202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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