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考证中的语义分析法
(2013-03-23 13:2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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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志周刊》,并于2009年将其辑录成书,是为《尚志地名
考》。这是一件好事。但是,通读全书后却发现很多问题,
其症结是考证者还没有掌握地名考证的方法。
考证法,三为历史、民俗考证法。语言考证法是地名考证的
主要方法之一,细分则有训诂法、语义分析法及音、义结合
分析法。此文仅谈语义分析法。
这种方法是由汉字长于表义的特点决定的。如:王家馆子村、
马才村、孟家屯、杨家街、杜家屯、张家湾、纪家店这些地
名,使人一看便可分析到是以姓氏命名的地名。而河东乡、
河北村、南龙岗、北山屯、西亮河屯、岭西屯、东山屯等地
名,一见到其名便可知其义,其含义不考自明。
地名是历史语言的伴生物,在地名的音、形、义上凝结着一
个民族、一个区域的语言集团俗成地名的痕迹,表示了语言
集团用语的特点与习惯。通常情况下,汉语地名有着明显的
字面义的特点。如大锅盔、帽儿山、大泥河、金沙河、石头
河、东亮珠河等地名,其字形的字义就是其表面义。而非汉
语地名是用汉字注音的,这种注音的汉字所组成的地名词,
不是汉语的“音”、“义”结合体,而是“音”、“义”相脱离
的注音字“形”。这种字“形”不具有表达汉字语言义的特
征。在尚志,属于这种汉字注音的地名虽然不多,却反映了
尚志这个地方的历史痕迹,今择其要者简述如下:
蚂蜒河,即喻其河道形状弯抱如肘的河。《金史》称其为五
国没燃部之水,亦称为仆燕水。清康熙《盛京通志》称其
为马彦河,其后的嘉庆《吉林志书》、光绪《吉林通志》、《阿
勒楚喀乡土志》、《长寿县乡土志》、宣统《宾州府政书》、民
国《珠河县志》,以迄东北沦陷时期的《吉林新志》、《吉林
省各县略志》、《珠河县一般概况》、《延寿县志》等诸多文献
均称其为蚂蜒河,或玛蜒河、玛延河、玛延河。1940年马
延建村时,因其地接蚂蜒河而名马延村。延寿县原称长寿县,
后因县名与四川省长寿县重名,而根据前有长寿山、蚂蜒河,
而各取山、河一个字而名延寿县。延寿县原柳河镇,因与外
地重名,而取蚂蜒河中的“蜒”之音改名延河镇。自金的“没
撚”,至清及民国的“蚂蜒”、“玛蜒”,均沿用了自女真语
至满语的译音“Mǎyán”。如果将“蚂蜒河”直译作汉语是
“肘河”,即像人的胳膊肘一样弯曲的河。从地图上看到,
蚂蜒河自发源地一路向西流,在过了一面坡之后,转而向北
偏东流,一直过延寿、方正而注入松花江,河道明显地呈“L”
形,恰如人的肘弯。后来,因为尚志是个移民地区,随着土
地开发,来自全国不同方言区的群众和来自朝鲜半岛的移民
对尚志的历史不甚了解,更不了解“蚂蜒”的本义,这就使
其逐渐变成了“蚂蚁河”,更有日本侵略者将其写作“蚂驿
河”。若按语义分析法去理解,这样一变,是河便成了一条
蚂蚁成群的河。事实并非如此。因此,将“蚂蜒河”变成“蚂
蚁河”是不妥的,“蚂蚁河”只是讹称而已。
水”,其实这是张冠李戴。神隐水,亦称舍音水,《吉林通志·沿
革志》载:“舍音水为今三音纳殷地”,“三音纳殷”亦写作
“三音诺因”。《吉林通志·舆地志》载,松花江自长白山发
源后“屈北流百余里,额赫诺因河、三音诺因河合哈勒珲穆
克河自西南来注之”。康熙《盛京通志》称其为赛因讷因河,
“源出长白山,而北流复折而东北入混同江”。清光绪十八
年(1892年)的《吉林分巡道造送会典馆清册》,在记述吉
林水道松花江时说,“江有东西二源,东出长白山巅之潭,
激湍奔注,瀑布千寻,俗名图拉误。二派分流,东曰安巴图
拉库河,西曰阿济格图拉库河。行数十里会流。其东北又有
尼雅穆尼雅库河北流入焉。西源亦有二派,东曰额赫额音河,
西曰三音额音河,皆自长白山发源,北流与东派诸泉会为
一。”在记述吉林府水道关于三音额音河时记述道、“城南五
百二十里,一作赛因讷因,又作三引诺引,源出长白山,西
北流,复折而东北入松花江。”另据《金史》载,
辽咸雍八年(1072年),景祖讨平了五国部的
没撚部谢野孛堇。此“没撚”部即《吉林通志·大事志》
所称穆延部,均指今蚂蜒河流域的五国部的一个部落,其后加入了女真部。由此可以得出
结论,神隐水在今吉林市南500余里,而神隐水的汉语拼音
和“没撚”、“穆延”的汉语拼音相去甚远,而后者正是“蚂
蜒”满语之源女真语。
其走向为东北——西南,北起依兰松花江,南至吉林威虎岭,
绵延数百公里。初看其名,其“音”、“形”、“义”都十足地
识别出它是汉语地名,而且有文献为证。民国期间,曾任黑
龙江教育司科长的林传甲,受中国地理学会聘,任《大中华
地理志》总纂,民国10年(1921年)由其所纂《大中华吉
林省地理志》出版。书中对张广才岭有如下记述:“相传昔
有汉人张广才,谪居于此,凿山道以通车马,茸茅舍以驻
〖HT4”,7”〗车〖KG-*5〗〖HT4”,7〗酋〖HT〗
轩,冠盖往还,皆以为便,遂以人名为岭。”但经进一步考
证,证明“张广才岭”并不是汉语地名,而是满语音译地名。
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吉林分巡道造送会典馆清册》载:
“嵩岭,旧名色齐窝集,又名塞齐窝稽,亦曰大乌稽,俗谓
张广才岭。”张广才岭,也称小白山,清时亦称“果尔敏珠
敦”或“果勒敏珠敦”,“果尔敏”、“果勒敏”,系满语“长”
之义;“珠敦”,满语“岭”之义,故也称其为长岭。而“张
广才岭”系满语“遮根采良”的音转,意为“吉祥如意之山”。
清嘉庆年间改称嵩岭。但在清时的诸多文献中,也称其为塞
齐窝集或色齐窝集。民国及东北沦陷时期又称其为老爷岭、
东老爷岭。新中国成立后,始定名为张广才岭。
与肃慎、挹娄在《北齐书》、《新唐书·渤海传》中互见,此时女真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民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
肃慎——女真与勿吉——兀惹逐渐融合成一个民族,即女真族。也就是说,勿吉是女真、满族的祖先。勿吉、兀惹,即窝集,满语为森林。而“密”,原作“蜜”即蜂蜜,为汉语。
《珠河县志》载:“乌吉、窝集,音通。
森林以内,树老心空,蜂入酿蜜。土人得蜂蜜一树,重逾百
斤。名以乌吉密,或即森林养蜜之意。”在尚
志,以乌吉密为通名的有乌吉密乡、乌吉密站等。乌珠河的原名乌吉密河、
西乌吉密河。《吉林通志》载:“西乌吉密河自南来注之(河
出厅东南西乌吉密山,东流而北,南受花曲柳河,合北流,
入玛延河)。”引文中的厅指宾州厅,是时,长寿县尚未设治。
西乌吉密山,即今之扇面山。中东铁路通车前,在乌吉密河汇入蚂蜒河前,
两岸有一聚居区,时称乌吉密河屯,即今之尚志市驻地的雏
形。其后,中东铁路建成通车,先排为第137待避驿,不
久变为乌吉密河站。再后来,在呈请设治的往来文牍中,因
是河曾产蚌珠,即东珠、北珠、乌珠,逐渐将其变成乌珠河,
完成由满语的音译到纯粹汉语地名的蜕变。有人将其考证为
金时的乌只黑水,但没有文献支持;以金英悼太子死后,其
父(金熙宗)送至乌只黑水为例证,更是无稽之谈。该考文
写到:“金熙宗皇帝,从金上京逆阿什河(按出虎水)东上,
行至帽儿山(金称胡凯山)东麓乌珠河源头方还都……”实
际上作者已自我否定了乌吉密河即乌只黑水之说,按其观
点,阿什河才是乌只黑水,与乌吉密河无关。实际上,乌只
黑水只是今阿城区东部阿什河右岸支流海沟河的小支流,地
处大岭乡,其英悼太子所葬之地为兴陵,仅距白城14公里。
北朝称安车骨,《契丹国志》称阿术(读作zhù)火,《三朝
北盟会编》称阿触胡、阿禄祖;《大金国志》称阿芝洲,《金
史·地理志》称按出虎,《金史》卷四、卷二十四、卷八十
称阿术浒,《金史·金国语解》称按春,《金史·地理志》亦
称金源,其文曰:“……金之旧土也,国言金曰按出虎。以
按出虎水源于此,故名金源”;《明一统志》卷八十九称金水
河,《水道提纲》称富尔虎,明时还曾称阿失河、阿实河;
至清,诸多文献或称阿什河、阿石河、阿失河,或称阿勒楚
喀河,或在同一文献中两者互见,更有称其为爱新河者。不
同时期的不同称谓皆出自同一族系的同一词语,即按春。按
春,为女真语,其义有二:一作“金”解,即《金史》将按
出虎别称为“金源”的由来,故明时译作金水河;二作“耳”
解,喻其河道弯曲如“耳”状。阿勒楚喀,《清之鉴》又作
嘎拉楚哈,二者俗称皆为“嘎拉哈”(即猪之距骨,满族妇
孺皆宜的玩具),词义原指“嘎拉哈”的“支儿”,因其状似
“耳”,故如是称之。各种不同称谓,其义无变化,唯译音
异转而殊。而“骨”、“虎”、“浒”、“出”、“胡”等皆为“水”,
即“河”。今之阿什河是阿勒楚喀河的简译,阿勒楚喀河快
读即为阿什河,满语引申为“耳河”,或“金河”。在《尚志
地名考》的文章中,竟将“阿什河”认作是汉语地名,并编
出了阿什姑娘为忠贞爱情投河自尽的故事,这真是天方夜
谭!且不论完颜希尹是否真的有第十个女儿;就是有,也与
阿什河无关,完颜希尹更与吕家围子无关。
在汉语地名中也有值得一提的,再择其要者略述其一。
的形状如帽子一样。帽儿山这一地名词并非尚志所独有,仅
在东北地区就有多处。尚志的帽儿山在清代始见其名,清以
前称为何山已无考。因其处宾州厅和五常厅的分界处,故在
《吉林通志》涉疆域的记述中多有提及。而清宣统《宾州府
政书》更进一步记述,今帽儿山镇驻地时称帽儿山屯,有民
户125户,水井7眼。在帽儿山山下,有屯名李家窝棚,或即
今之吕家围子。在中东铁路帽儿山站东8里,为三道街长寿
县界。此三道街当为东三道街,其民居数和水井数均超过帽
儿山屯,且是宾州厅南部有名的集市。此东三道街即为并村
前的帽儿山镇仁和村,中东铁路在此地设一小站,名曰“嘎
达木”,即今已消失的老山站。但在《尚志地名考》中,却
将帽儿山指为金时的胡凯山,进而衍化出很多金时的故事
来。为什么把帽儿山考成胡凯山呢?考证者犯了一大错误,
即以阿什河发源于帽儿山为依据。但考证者却忽略了帽儿山
并不是阿什河的唯一源头,清时的史地文献很多将其源头指
为嘉松阿山,即现今的松峰山。这是因为阿什河源头有二,
东为帽儿山,西为松峰山。而西源的源头是属于松峰山地区
的胡凯山,清时称为库堪山。由“胡凯”至“库堪”,系从
女真语向满语的演化,其义均为“炕沿”,乃金时之和陵地。
胡凯山,今名先称老母猪顶山,后改为老母顶山。“胡凯”
本是女真语音译,考证者竟演化出“胡人凯旋”而饮酒的故事。
帽儿山与胡凯山不能划等号,考文关于帽儿山的故事也便不
是帽儿山的故事了。
地名词不具有表达汉字语言义的特征,难以识别汉字所表达
出来的“义”。这些汉字所组成的地名词只是“记音”的符
号,从其汉字的“形”中无法识别字面“义”。这种形式的
地名,大多是少数民族语地名的汉字注音。而帽儿山这一地
名本来就是汉语地名,所以很容易识别它的表面“义”,与
少数民族语的“胡凯山”搭不上边。从前4个地名词可以看
出,尚志这个地方,从几千年前的肃慎,经挹娄、勿吉、靺
鞨,到女真,再到满洲,即满,这些部落、部落联盟、民族都曾在这里繁
衍生息,这足以证明,尚志这个地方的这些地名词是满族及
其先民用以指代一个个体地域或一个个地理实体的,正印证了
区域性语言特征。有了这种文化积淀还不够吗?何必张冠李
戴,主观杜撰,硬往尚志的脸上贴“金”呢?
化底蕴的深厚,而不顾历史的真实,竟将时空倒置,地理换
位,以其丰富的形象思维,移花接木,使本应是纯学术的严
肃的科学性极强的地名考,变成了文艺创作。这样做,非但
不能彰显尚志的文化底蕴的深厚,倒显示了当代尚志文化的
浅显与媚俗,这正是当今社会浮躁和急功近利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