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九年九月，结发妻皇后乌拉那拉氏病逝。

临终前，乌拉那拉氏紧握着雍正的手，泪落潸然，一直念着：“多希望臣妾还能再陪陪皇上……皇上心里苦，就算无话可说，也有个人相对……”

同年十月

伊尔根觉罗·佐鹰夫妇，也就是承欢的公公婆婆从蒙古寄来一份书信。信上赫然写着，对不起，我们没照顾好承欢。信上还附带着另一封信，上面是承欢的字迹：皇伯伯，草原上的鹰飞起来了……

爱新觉罗·承欢，和硕和惠公主，死于难产，时年十八岁。

雍正十年

冬日懒懒地照进了养心殿，那上方的龙凤角蝉绿抹角枋流云随瓣枋八角浑金幡龙藻井在顶窗缝隙透进的菊花光线映衬中，有神秘，有辉煌，有壮观，还有极尽的瑰丽。

龙涎香烟雾缭绕下的养心殿，颇显肃穆凝重。

胤禛身着明黄色江山万代暗花绸貂皮褂，坐在两米高楠木高台上的金漆龙纹宝座上。抬头是金碧藻井和藻井上倒垂着的圆球轩辕镜，低首便是案前待披览的奏折。

他居高临下，可殿内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只有他。

雍正十三年春

风轻云淡的时节，木兰花悄然盛开。

胤禛负着手，流连在木兰树底下，眼睛略略眯起，视线流连在那朵朵盛开的木兰上。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熏得一身木兰花香，人微醉。

那被风霜染得一撮撮雪白的鬓角和胡须，瘦削且孑然孤寂的身子，在暖暖风中竟兀自透着岁月的无情荒诞与荒凉。

他深吸着木兰好闻的味道，竟惬意得阖上了双眼。

一直在身后服侍的弘历拿过高无庸手里的披风，走上前轻轻地为他披上。“皇阿玛，身子要紧。”

胤禛扭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朕知道。”

弘历顺着胤禛的视线望去，恰好落在木兰树身刻得乱七八糟的地方。他有些恍惚，半晌才想起来，那是承欢和弘昼贪玩时留下的杰作。为此，他还受到皇阿玛的严厉呵斥。这棵木兰树背后的意义，他懂。皇阿玛当初和承欢种下的有七棵，可存活下来的却仅有这一棵。年少贪玩的承欢和弘昼最是喜欢在这木兰树下玩耍，而这棵树也同样陪伴他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如今，木兰花依旧开，可却物是人非了，那些年少时回不去的时光就如同木兰树身上不可愈合的缺口。

“皇阿玛夜里可咳嗽了？”“咳嗽了几回？”“睡得可是实在？”“醒了几回？”“早上胃口可好？吃了什么？”想起承欢还未出嫁前，对皇阿玛一件件琐碎的事情都要细细询问过去，又一件件地叮咛着宫人。雍正八年，十三叔怡亲王病逝，雍正九年九月，皇额娘又病逝，十月，承欢也去了。皇阿玛身边仅有的几个亲人全部凋零，他的性格越发古怪，即使咳血，也不承认自己咳血，更不许太医为他看病，没有人能摸得清他的心思。原来承欢在的时候，皇阿玛难得会展颜几分，可如今……

承欢曾对天痛喊过，皇伯伯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把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夺走，让九重三殿再无一亲友？如今，竟连她自己也去了，皇阿玛身边从此少了贴心可说说话的女儿。想到此，弘历素日里对皇阿玛心存的敬畏渐少了，多了几分理解、同情。

胤禛伸手抚上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触手处硌得生疼。仍是没收回手，而是将脸轻轻蹭向那硌人的树皮，麻麻的刺疼泛滥开来。他的过往也是如木兰树这个伤口一般，坎坷不平。尽管那已成过去，可再次碰触，记忆还是会痛会疼。

若曦。他在心底喃喃道。

十年了……十年了，这一别就是十年。若曦，你去了哪里，竟一点音讯都无。

若曦，这十年间难道你就没一丁点想我念我？不然你怎会不来找我。我虽拥有天下，可天下如此大，你若是铁了心的不让我找到，那我必定不能找到你。可事实是，你不会这么做的。

若曦，你走后不久，老八和老九相继去了。我后来才知道十三弟是托了你的意思。若曦啊，十三弟说得对，那是我亏欠你的。

木兰花又开了。我数着花期一年又一年，盼着木兰花开了，你也就回来了。承欢那时也笑着说，希望你一回来就可以看见木兰开花了。可是，你回来了，却没有见到木兰树长大、开花。而你再一次离开了我，木兰树花开又花落，转眼竟十年了。承欢……承欢，她终还是没看见木兰花开时你回来的场景。若曦啊，你竟让承欢带着遗憾去了啊。

还有你的知己十三，你可知道他临死的时候也在盼着你回来。他是多么心不甘情不愿地合上了眼。不过，他还是幸福的，死并不可怕，何况这还是绿芜的邀约。十三弟……他应该找到绿芜了吧。

若曦啊，他们一个个都走了，我现在……真正的孤家寡人。可我心底不会承认自己是孤家寡人，这世间，你还在。若曦，只要还不是失去你，我就还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可是若曦啊，我等你十年了，这个期限也够了吧。从前在浣衣局七年，我总还能见着你几面，而小顺子也会时常带来你的消息。可如今，你失了音讯，这十年间，你阿玛兄长对你的下落无处着手，就连十四不知你去了哪里。我才知道你原来也是狠的，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惩罚我的冷漠。你不在的那些日子，我总恨自己，可是有什么用呢，重新再来一次，我还是同样的选择。我不要你死，至少不许你死在我前头，但也不许你死在我后头。我舍不得看到你哭，更舍不得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也许我就是这么自私冷漠霸道。可我知道，你会懂。

若曦啊，你不知道，我最近常常梦了又梦，梦回我们最初相遇的情景。一晃都三十年了，可回首那些往事，一幕一幕，仍是最清晰的画面，不知你否也和我一样也会常常想起那些往事。

若曦，我怕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走在你前头……我舍不得。走在你后头，我亦舍不得。留下你或我，在这纷乱的世间飘摇沉浮，都是对彼此的残忍。再往后想，就怕是连死的勇气都没了。

若曦，这十年的长相思随着木兰的成长也渐浓烈起来，多怕我会等不及，一不小心就与你阴阳相隔了。

若曦啊，知道我还在等你的话，你快快归来吧……

若曦……

＊＊＊＊＊＊＊＊＊＊＊＊＊＊第78章上下文分隔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