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曦虚软无力地倚靠在巧慧身上，素素净净的面庞，不见丝毫红润。那怔怔瞅着狭小窗口的幽黯瞳孔里，有些许期待，又有些许疲累。终还是抵不住这路途迢迢所带来的颠簸之苦，不大一会子，两排睫毛便密密的合上了。只有那似蹙非蹙的笼烟眉间，随着羽睫几番轻轻翕动，时而流露出不安与悸动。

巧慧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下意识拢了拢若曦身上的折枝玉兰花纹粉红色一口钟，并将一床松绿的被子盖至她腹部。

偶尔一片两片枯叶不慎落入窗内，落在若曦小巧的鼻上，宁静安详的脸上。巧慧怜惜且小心翼翼地拂去那些碎了神形的枯叶，动作轻缓地，顺带将那帘子一并撂下，阻隔了那微携凉意的一川烟雨。

失了光亮的窄小车厢，这才稍稍许存储了些温暖。

 

 

有时，敛睫，蹙眉。

有时，唇线微微上扬，噙着丝清淡温和的笑。

有时，眉心攒拢，额上汗珠子细细密密地布着。

……

巧慧用汗巾不停地擦拭着若曦额上不停冒出的汗珠子，手不慎碰触到她额头，仿若是错觉。忙用脸颊抵着她额头，这才惊觉，竟又发烧了。

心，不由得紧紧绞了起来。

回京，这山长水远的路途，不过半日光阴而已。可对于若曦，那样单薄羸弱的身子，就像是一截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残烛，谁知究竟能不能经受住这长达两三个时辰的奔波，顺利抵京。

巧慧不禁泪落潸然，下颚紧紧抵着她发烫的额头，拥紧了她身子。

二小姐，求您，为了皇上，您一定要撑下去。

 

耳边听着蹄声嘚嘚，车辙辘辘，马车不疾不徐地奔走着，颠簸着，若曦心中就好些许忐忑，些许期盼，些许欢喜，恨不得能立即飞奔回到他的身边。

她又急又累，这山长水远，这相见的距离，怎就如此遥远……

巧慧一直在不停地为她拭汗。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她觉得身子愈发飘飘然了。

耳边听到的马蹄声仿佛愈离愈远了。

时冷时热，这身子还是自己的么………

几番醒醒睡睡，终还是因为身子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下，于是人又拉回了混沌的意识。

口渴难耐。巧慧忙斟了一杯热茶，

一口气喝完，将杯子递还给巧慧，声音暗哑地问道：“可是快到了？”

巧慧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问完话，若曦疲累不已，晃了晃头，笑了笑，没多时眼皮就沉重地合了下来。感觉身子犹如坠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天旋地转。

巧慧看着若曦：她睡觉越睡越是不安宁了，浅川字眉已是深深锁紧了。

 

 

 

春寒料峭的夜，仍有几许残雪沾留在西暖阁外的青松上。

若曦蜷缩在炕上，抱着双膝一动也不动，眼神直怔怔地盯着燃烧着的火烛，几近失魂的眸光泪珠凝聚。

白日里的画面仍旧像走马灯似的不停旋转，挥之不去：

胤禛伸手拨开珠帘，眼中所掠过的恨、怨、痛和不敢相信……

"你的聪明和辩才都是拿来伤我的吗？"

“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回到从前的。”

“我当真愿意出宫。”

……

“如今已过去一年多，本应还剩八年多。可今日我只能说如果一切都好的话，也只能有三四年的了。”

……

留下与离开……抉择是如此的难，她又该如何走下去。

“嘀嗒”又是一滴从房檐上坠落的雪水。

忽闻得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她抬头看见了窗纸上的人影，直挺挺的身板。犹见他那会也是这般身姿：直挺挺地从残破的珠帘中穿过。那一阵叮咚之声，可不是她心底撕裂的声音！

不是那人又是谁！

瞬间，眼泪翻涌上来。

“胤禛！”

那身子刹那一怔。

门缓缓推开。

一身子的清冷，发梢少许水气，就连那素日里绣着金线的龙袍居然也略带着些寒露。

他站外边是有多久了！

若曦心中又是剧痛，鼻子一涩，眼泪就这么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她赤着脚，跳下床。

眼中的泪落得厉害，水雾一次次模糊了她的视线。走起路来，都是青石的地板在面前晃来晃去！

胤禛也缓缓地走向她。克制，迟疑。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她含着泪凝视着他。

他和她，仅一步之遥。

他静静地瞅了她半晌，不语。

她看着他，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自我嘲讽的笑。随即抬起一只纤瘦的手，欲轻轻抚上他的脸。

他既不闪也不躲，仍旧定定的看着若曦。

若曦心中一恸。可手并没有抚上他的脸，而是收回了手。

“因为有了因为，所以有了所以，既然已成既然，何必再说何必。”她说的极其风轻云淡。笑容，愈发灿烂。

“放我走吧，我会过得很好的。”

只是在转过身后，眼泪却像是开了闸般，汹涌而来。她赶忙捂紧了嘴，不让他听出她的难过，她的心碎。

胤禛静默地听完这一席话，垂下眼帘。倏然，他的眉头纠紧：

冰凉且泛着寒光的青石地板，她居然就这么赤着脚在上面走着！

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

一时间，胤禛只觉一股血气直往脑门上冲，事先所有预留的淡漠疏离就此崩溃瓦解了。

三步作两步，冲了上去。若曦一声惊呼，便牢牢地被他圈揽在怀了。

“你……”使劲砸着拳头。“放开我。”

“你就如此不爱惜自己！”胤禛再也克制不住，怒吼道。

若曦一脸愕然惊措。似坠未坠的泪珠儿终还是落入他的掌心里，湿红了的眸子透着哀怨和委屈。

掌心里的那滴眼泪，温温凉凉，也流进了他的心底里。

“你会照顾好自己？！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

她敛眉低下螓首。

“若曦，你究竟要我如何。”胤禛攫住她的双肩。“我已经尽力了的。”

若曦抬起满是泪痕的面庞，一字一句，无比坚定：“放我走。”

轰！

“是伊缘薄，是侬情浅，难道多磨更好？”胤禛缓缓地将手收了回来，颓废萎靡。

十四个字，宛若利刃扎在心上，痛楚难捱。

若曦掩面失声痛哭，她已不知该怎么办了。

胤禛不再说话了，只是轻柔地拿开若曦掩面的双手。

他温柔地在若曦额上落下一吻。

只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打横抱起若曦，轻轻放在龙床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若曦，知我如你，怎能不懂我从我。”

若曦闭上眼，泪滑落枕畔。

果真是恩爱两不疑吗？

…………

伴随着车轱辘的紧急刹住，一声长长的马鸣声叫唤着。

若曦主仆被这突如其来的刹车给惊醒了。

马夫掀了帘子，探个头进来道：“夫人，外头有人要见您。”

若曦歪倚着头，用手抚了抚巧慧的脸颊，眼神眨了眨。

巧慧安顿好若曦，掀帘下车。

马儿打了个响鼻。若曦听见了，心中迷迷糊糊的，却又好似清清楚楚的。

不多会儿，巧慧掀帘，一脸欣喜道：“二小姐，你瞧，是谁来了。”说着，轻轻侧身让路。

那人，那脸，那笑……

若曦眼角滑落欢喜的眼泪。

＊＊＊＊＊＊＊＊＊＊＊＊＊＊第71章上下文分隔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