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了瞧窗外那灰霾阴沉的天色，黑压压一团浓云，仿佛随时会塌下来似的，叹着气，继续蘸墨临帖。

巧慧正拿着毛掸子除尘，听到我叹气，皱了皱眉。“二小姐，你又叹气了。”

我边写边说：“昨日还艳阳天的，今天说变就变。不知道等会会不会下雨呢。”

巧慧道：“莫不是二小姐腿又疼了？”我摇了摇头。

“也难怪，不过就一夜之间，这大好的天竟狰狞的有些可怕了。怕是要下雨了。”边说边拿着鸡毛掸子走至我身后的多宝槅清尘。

我笑笑，只专心临帖去了。

“若曦。”福嫂手捧着一叠衣物走进屋子。“练字呢。”

我闻声忙搁下笔：“闲着也是闲着，练练也好。”

福嫂将一沓衣物放在桌上，笑道：“我也不知该给念慈准备些什么，我知道念慈这些已经不缺了，就当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边说边向我们陈列：明黄色虎头帽，虎衫虎兜，还有一双绣着栩栩如生的虎头鞋，有着圆溜溜的“虎头”，神气威武的“眼睛”，霸气的“王”字和小巧的耳朵。“老人常说，孩子要是在小时候能穿够九双虎头鞋，便能保证身体健康一帆风顺。”

巧慧不禁笑道：“这虎头鞋简直是绝了，瞧那黑溜溜的眼珠子，竟像是会动的。”

我赞成的点了点头，说：“穿虎头鞋戴虎头帽，着虎兜虎衫，不仅辟邪而且能保佑小孩子平安。福嫂有心了，你做的念慈肯定喜欢。”

福嫂笑道：“你肯收下就好。巧慧，都收起来吧。”巧慧从偏柜里抱出一只雕镂着吉祥如意的红漆木箱子，放在桌上。“咣当”一声，巧慧打开了箱子，却是让福嫂掩饰不住的讶异。“若曦，这……这些全是你绣的吗？”

“确实是二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福嫂忍不住拿出我惟一为念慈亲手绣的缠枝玉兰白绸衣放在手上细细摩挲着，面上又是凄又是心酸。“全是木兰。”

我却是定定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中的疑团在一点点解开。

“还有这小袄裤，也这么的小巧可爱。”福嫂恰似百感交集般说道，手指抚过一寸寸一节节木兰花样。

巧慧收了虎头鞋帽在里面，我向她使了个眼色，她看了眼仍沉浸在木兰世界里的福嫂，悄然退出。

我道：“福嫂，若曦有一事相问，愿您委实相告。”

“你说。”她的视线没离过那缠枝木兰白绸衣。

“告诉我，您是不是四爷派来的。”我语气虽温和，可却掩饰不住内心的纷乱。

她并没有马上一惊，而是慢慢的，渐渐的，收住了正在摩挲木兰花样的手，头猛然间抬起，眼底掩饰不过的慌乱，嘴角的笑意僵住。

看到她吃惊的神情，我的心跳剧烈，有一种快被幸福冲昏头脑的眩晕感。是对的吧，是对的吧。我按捺不住我内心的激动地捉着她双手，她惊得双手一颤，白绸衣裤就这么从她手中滑落。

“福嫂，求你告诉我，是不是四爷，是不是四爷。”我苦苦哀求道，身子也因过度激动而微微发抖着。

她眸子间的不可置信，微微发颤的手，无语的惊叫如鲠在喉中一般。她盯着我一如我盯着她——惊讶，激动以及无语的尖叫。

突又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包围着，有些无力又有些颓废的感觉。可看着福嫂瞪得铜铃般大小的眸子，我觉得这事还是转机的，不能就这么算了。其实，我想得更多的是，我不可能就这么死心。

“福嫂，你告诉我，我说的是不是对的。”见福嫂仍是默然无语，我不禁急了，捡起地上的衣服，指着衣服上的木兰：“这是木兰花样。我喜欢木兰，还有四爷也是喜欢木兰的，这我没告诉过你。你上回那个手袋也是绣着木兰花的。如果你说你是喜欢木兰的，我信。可是，为什么今天你看到我亲手绣的这木兰小衣时，你却一副似哀似凄的样子。”

我见福嫂仍一言不发，有些心虚，有些无力，更有些如海潮般涌来的恐惧。

心一悸，不由得抚着胸口，可又满心不甘，忙拽着她到书桌前，指着一旁用镇纸压住的胤禛的真迹：“这是他的真迹，你认识的，对不对。”然后指着墨迹未干的帖子：“你看，是不是他的笔迹。也许你不会相信，那是我亲笔写的，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对不对。”再就是拉着她到多宝槅前打开了装字稿的箱子，指着堆起来如小山一般高的字帖：“这些都是离开他以后，我亲手写的。写了几乎满满一箱。”

最后见她死死盯着那沓字帖，可却一言不发，我的心，我的希望，我的兴奋，几乎那一瞬化为泡沫。

眼泪偷偷爬出来，眼角痒痒的，我想哭可又不甘心，松了她的手，跌坐在椅子上。我东瞧瞧西瞅瞅，看看有什么东西能转移我此时难以言说的绝望，扫到木兰小衣上朵朵盛开的木兰花，我心底最缠绵也是最深的伤口缓缓揭开，扫到他的真迹，那一丝丝，一缕缕，绯红，猩红色，暗红的颜色缓缓遮盖了我的视线，模糊了我的眼帘。我咬紧下唇，双手无力搓着双腿，一遍又一遍，缓缓，慢慢，再然后快而快的，再到最后，使劲，狠命地搓着。满心的委屈，绝望，不甘，似想统统发泄出来。泪珠子不争气地跑了出来，我不甘心地仰着头，手里的动作也慢慢减速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

眼泪越聚越多，第一颗眼泪终于不再听从我心的召唤，拼命，簌簌地往下落。最初的倔强也不堪一击，全化作最后不甘心的泪雨。

“你不是他派来的。那请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站起颤巍巍的双腿，无力地攀着桌沿，泪眼迷蒙的看着她，她惊慌，不安，眼中隐着苦楚，哀戚的面容。“不管如何，我始终相信你是从皇宫里面出来的。因为你的一言一行，都无不一一透着皇家风范。这是骗不了人的！”我用尽全身气力吼道。

因为不甘心。

“若曦！”她声音轻柔，却是她颤抖着身子歇斯底里喊出来的。我抬起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指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有气无力地说：“告诉我。”艰涩的泪水，撕心裂肺的疼痛，无法言喻的绝望充斥着全身心。

胤禛，告诉我，我要做到如何才不会心痛，才不会流泪。

“我……”福嫂喉中噎着话，我哀求地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不过是皇家族谱中一个死人的名字罢了。我是个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人。”我震住！可随即听到皇家族谱四字，我心跳漏了一拍，整个心室都紧紧缩着，濒临窒息。

“我心疼你，不是因为四爷，也不是因为十四，我承认我最初对你的关照的确是因为十四。可渐渐的，我是真心因为知你懂你才对你好。十四说过，紫禁城里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你这般真性情的女子。这话是对的。

若曦，你信吗，木兰也是我喜欢的一种植物，因为四爷喜欢所以我也便是喜欢了。我知道你也喜欢木兰，一点都不意外。可我高兴的是，你是真正走进他的心里了。他的苦，他的痛，需要有人去懂。你是唯一。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他的，从我看到四爷真迹那一刻起，我就懂的。只是，我想不通，为何你宁愿跟着十四来这里，看似逍遥自在，可却是相思蚀骨。也不愿陪他在风云更迭的紫禁城里一起去面对未知的一切，我知道你是不乏这点勇气的。十四虽是喜欢你，你心属谁，他不傻，他懂，可他却会傻傻的等。”

一席长话下来，福嫂说得水波不兴，始终淡淡而语。可我的心却热烈沸腾起来，果然，她还是认识四爷的！

“若曦，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一下自己心底的声音呢？你知道我是四爷派来的，你都激动得不能自已，然后呢？你会去找他吗？”福嫂突然定定拿我看着，一双眸子将我锁住，似要看透我。

我一下愣住。

“为什么要这么多介意，少一些介意不好吗。何况这只是立场问题。”

脑子顿时有些木木的，她说的那一些话，我好似明白又好似不解，连我都不知道记了多少。我有些茫茫然盯着福嫂看：“福嫂，你究竟是谁？”

她笑，说：“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最后她指了指我的胸口，那是心的位置。

我懵懂地抚着自己的心：我的心？

福嫂点了点头，还欲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室内光线一暗，原来是老陈急急走了进来。“夫人。”

福嫂凑过去，老陈对着福嫂耳语一番。就见福嫂神色不大对，她往我这方向瞧了瞧，颔首微微一笑表示失陪，便拉着老陈快步离去。

屋里突然一下子冷清下来，叫我有些难以忍受。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心情竟与外边阴霾的天色无异。

＊＊＊＊＊＊＊＊＊＊＊＊＊＊第56章上下文分隔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