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引发的感情 剪不断理还乱
(2012-06-30 09: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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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又是春天,窗子可以常开了。春天从窗外进来,人在屋子里坐不住,就从门里出去。不过屋子外的春天太贱了!到处是阳光,不像射破屋里阴深处的那样明亮;到处是给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风,不像搅动屋里沉闷的那样有生气。就是鸟语,也似乎琐碎而单薄,需要屋里的寂静来做衬托。我们因此明白,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
同时,我们悟到,门和窗有不同的意义。当然,门是造来让人出进的。但是窗子有时也可作为进出口用,譬如小偷或小说里私约的情人就喜欢爬窗子。所以窗子和门的根本分别,决不仅是有没有人进来出去。若据赏春一事来看,我们不妨这样说: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窗子打通了大自然和人的隔膜,把风和太阳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让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需再到外面去找。古代诗人陶渊明对于窗子的这种精神,颇有会心。
《归去来兮辞》有两句:“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不等于说,只要有窗可以凭眺,就是小屋子也住得住么?他又说:“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羲皇上人。”意思是只要窗子透风,小屋子可成极乐世界;他虽然是柴桑人,就近有庐山,也用不着上去避暑。所以,门许我们追求,表示欲望;窗子许我们占领,表示享受。 ……我常想,窗可以算房屋的眼睛。刘熙《释名》说:“窗,聪也;于内窥外,为聪明也。”正如凯罗《晚歌》起句所谓:“双瞳如小窗,佳景收历历。”同样地只说着一半。眼睛是灵魂的窗户,我们看见外界,同时也让人看到了我们的内心;眼睛往往跟着心在转,所以孟子认为“相人莫良于眸子”。
我们跟戴黑眼镜的人谈话,总觉得捉摸不住他的用意,仿佛跟面具相对,就是为此。据爱戈尔记1830年4月5日歌德的谈话,歌德恨一切戴眼镜的人,说他们看得清楚他脸上的皱纹,但是他给他们的玻璃片耀得眼花缭乱,看不出他们的心境。窗子许里面的人看出去,同时也许外面的人看进来,所以在热闹地方住的人要用窗帘子,替他们私生活做个保障。晚上访人,只要看窗里有无灯光,就约略可以猜到主人在不在家,不必打开了门再问,好比不等人开口,从眼睛里看出他们的心思。关窗的作用等于闭眼。
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才看得见的,譬如梦。假使窗外的人声太嘈杂了,关了窗好让灵魂自由地去探胜,安静地默想。有时,关窗和闭眼也有连带关系,你觉得窗外的世界不过尔尔,并不能给你什么满足,你想回到故乡,你要看见跟你分离的亲友,你只有睡觉,闭了眼向梦里寻去。于是你关起了窗。因为只是春天,还留着残冷,窗子也不能整天整夜不关的。
每个人家都有窗,有的宽,有的窄,有的丑,有的美,总之,不论什么样,透过它,看到的景色是一样的,心,自然也就广了。透过方方的窗格,春夏秋冬各个美景景尽收眼底,不要因为不能出去观察世界而感到烦恼,透过窗格,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更美的景象。
为了排遣同伴的苦闷,靠窗的病人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公园,却尽自己的想像力在编造美景,用心可谓良苦,可当他生命垂危的时候,不靠窗的病人虽然醒着,却两眼盯着天花板纹丝不动,尽管只要举手之劳,同伴就可转危为安。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极端自私者的本性,他不惜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来摆脱自己心灵的困扰。两个灵魂,一个那么崇高,一个却如此卑下。那位靠窗的病人,在为同伴讲述的时候是多么的幸福,在他离开人世的时候又多么的凄惨!
再看那位不靠窗的病人,当同伴生动地描述所“见”到的一切时,他听得那么津津有味;当他心中最初涌出那可耻的想法的时候,他也为自己有这种想法感到惭愧,可他愈是克制,这种想法愈是强烈,最终由嫉妒而至怨愤,由怨愤而至残忍。同样都是热爱生活,珍惜生命,他却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同伴的死亡之上,这种“热爱”充其量只是满足自己的私欲。他心中的一星善良倏忽即逝,反衬出的是丑恶无比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