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寿最后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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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国画大师潘天寿诞辰120周年的大型回顾展上,有件展品,是他一生最后的诗稿。解说词写道:
“文革”爆发后,潘天寿被诬为“反动学术权威”、“文化特务”等,遭受批判和关押。1969年潘天寿被押解到浙江宁海(按:此为他的家乡,意在羞辱)等地游斗。在返回杭城的途中,他捡到了一张香烟纸,在背后(按:应是包香烟的纸盒才有背面)留下了他一生最后的诗:
1971年9月5日4时30分,因重病得不到医治,含冤逝世。
以上诗抄应是后来潘老的修订稿,无论排序或文字,都与原稿有很大差异(图)。
特别是第二首,原稿竖排应为第三首,诗意集中在反省自己被罗织的原因是喜欢出名。据说潘老曾自言发财与出名两者,他喜欢后者。此诗原稿为:
第一句:先写一字涂掉,看不清为何字,改作“不”字,整句为“不是因罗织”。
第二句:“罪深什么(可能脱“岂”字,补在边上,再涂掉改一小字,看不清是何字)什么(涂改过也看不清)知”?
这两句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被人罗织罪名,自己还不知“罪”有那么深。
第三四句:先是“应得回” 什么,看不清,又都涂掉,改为“回生喜名乎,痛下砭针时。”
原先这两句的意思是,(之所以遭罗织被冤枉),应该回顾自己有什么问题吧,好坚决把它改掉。改后的第三句自己设问“如果能活过来,还会那么喜欢出名吗?”意思比原句明确,就是惹祸皆因 “喜名”,可见潘老自谓喜欢出名并非以讹传讹。这是中国文人的传统困扰,好名虽比爱财清高,却难免为其所累。
为此,潘老又将第二句改为“逃名痛未遐”。逃名一直是古代文人避祸的一个招数,但往往很少有人能够及早就逃得远远的,都是等到出事了,才来痛悔。“遐”是远的意思,不能和原诗押韵,首句的“罗织”又与上一首的“是非在罗织”重复,所以潘老干脆另起炉灶。
修订稿的首句,改为后悔生活阅历(“愁”)太“浅“(没尝够出名之累),好接第二句痛感逃名太晚。第三四句明确逃名的办法,就是到深山去隐居。然而,现实也不是隐居就能逃避得了祸患的,何况在现代社会,哪里还能真正隐居,所以写诗不过聊以遣怀罢了。
这首诗的创作,演示了在中国几千年文明史里发挥着重大创造力的知识分子共同的悲剧。而悲剧到潘老那里还不是谢幕,仍会继续上演,只是脚本有异而已。因名得祸的根源不是名本身,而是人性的险恶。人性中的妒贤忌能发作时,就会伺机罗织罪名陷害别人。人性是改不了的,所以悲剧也永不会结束。潘老厚道,诗中只有自责,毫不怨人,有如此襟怀,难怪能成就大师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