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心》有感
(2012-06-06 0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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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黑暗的心》读书有感。
在泰晤士河阴沉的入海口,水手马洛在黑暗中向周围无聊的人们讲述了一段关于他在黑非洲的深处寻找一个被人们同时奉为神明和诅咒成疯子的科茨先生的故事。
一条在刚果—尽管康拉德一次也没有提到它的名字——河上逆流而上的汽船,行进在原始的黑非洲的深处,恐惧和迷茫的古老的河道——母性的身体深处——孕育着人类最早的文明和原始的旷野。船上拥挤着仍然不知道目标的“移民”们,每个月两捆铜丝雇来的土著人,还有船长马洛——故事的讲述者——和他的关于科茨先生的好奇。
整个小说浸泡在一种虚无和野性的黑暗中,故事的讲述者忧伤的语调,把我们遗弃到史前的大陆,黝黑的皮肤,不可名状的怪木从眼前呼啸而过;绝望的呻吟,滑稽和丑陋的死者的微笑使你无法在幕帐般的夜晚沉睡;“蠢货”和投机者盲目地把枪弹投向海一样的密林,“头脑简单的可怜人”----土著人----却惊恐于螺旋桨击打河水的古怪。两种文明在完全不同的时空决斗,并相互吞没了不幸的历史的牺牲者。
“我”搭乘一条船沿着沉闷的海岸线缓缓南下,那只船象一条巨大的怪鱼沿途向岸上吐出一些船员和士兵,鱼贯而入的船员和士兵又像昆虫一样消失在密林,再也不见出来。我看到地狱般的矿山和在一条满是泥浆的坑里平静和绝望等死的黑人。到处“形成一幅大屠杀或者大瘟疫之后留下的情境”。“我”厌恶白人,厌恶白色的制服,修剪整齐的胡须,一丝不苟的账本。血腥的掠夺和残暴的屠戮,竟然在那条白色的文明棒的优雅的指挥下,平静而体面地进行着。不过这里的经理们却告诉“我”,白人在这里的行为简直“无懈可击”,“一切都无懈可击,先生们。”终于在这片原始的,拥有窒息般的美丽,野蛮和丑恶的密林深处,第一次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读康拉德的文字——至少在这部小说中——需要一种忍耐力。我想很少向自己内心提问的人,恐怕不愿去花费太多的时间陪伴康拉德(马洛)走完这段心灵的“黑暗之旅”。我提到我们需要忍耐力是因为康拉德的大段的内心剖析是无处不在,而且总是和叙事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你很容易陷入他文字布下的迷宫中。人称倒并不复杂,问题来源于讲述的对象的多样化和随时的游离:水手马洛和曾经的船长马洛分别向在泰晤士河口无法打发无聊时光的水手们和他自己讲述着自己的过去和此时此刻的感受,甚至有时他的讲述对象竟然是还没有谋面的那个科茨先生本人。真正的,读康拉德的文字,就像在苦闷的深夜听着一个噩梦中的人自言自语。你看得见额头上闪着微光的汗珠,嘴角不易察觉的神秘的微笑。
船行进在迷雾中,即使不用地图,‘我’也能感到我们已经快要接近那个天才和暴君的领地了。一个脸色惨白的俄国青年人迎接了我们。在他喋喋不休的言语中,几乎充斥着科茨先生,科茨先生。“这个人大大地扩宽了我的眼界”,“我们几乎无话不谈,——也谈到了爱。”他曾经两次救过他的命,但是“有一次他却要一枪打死我”,“但是我不能离开他。”暴力和慈爱,或者说是施暴和受虐者之间,找到了一种完美的平衡。不过,不幸的是,这个科茨先生的最后的门徒终于在一个黄昏中,静静地离开了他的“国王”。他对“我”说;“我一直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他活下来,——他被人无耻的抛弃了,——像他这样一个具有崇高理想的人,真是可耻,可耻。” “啊,我永远,永远也不可能再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了。”科茨的犹大离开了他,口袋了装着几发子弹,一本书,走出这片密林,走向另外一片荒野,“他完全可以再去和那荒野进行一番较量了。”
“我”突然丧失了对崇拜的理解,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崇拜是为什么,甚至崇拜本身就是一种可耻。它使你懒惰和变化无常。
在读这篇小说的过程中,“我”和我的关系有一种奇妙的聚离。“我”对事件进行叙述和判断,我对“我”的叙述和判断本身进行判断。不可否认,优美的文字,瑰丽的异域风光,谜一般的意境使我完全忘却我的存在,随着“我”在文字的树林中梦游。有的时候,面对缜密的思辨,绝妙的构思以及优美的文字,却又使我忍不住停下来,不愿意接着读下去,怕过快的速度错过了文字之美。重复地阅读刚才的段落,甚至是刚才的一个词汇。
实际上,当“我”看见科茨先生时是在一个静谧的黄昏,“我”和船员们看见对面的河岸上,一群土著人默默地移向河边,在他们的当中有人抬着一副担架,那上面躺着一个人。人群来到河边的灌木丛中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场面简直就是一个古老的葬礼。“我”看见担架上的那个人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那个幽灵的眼睛从哪骷髅的眼窝深处发出阴森的光”,他“仿佛刚从一条裹尸布中显露出来,”“两条肋骨都在起伏活动”。但是他仍然很有力量,他的声音“庄严,深沉”。这个人就是科茨先生。他仍然是这里的时间,活物,一切的君王。在那个时间里,所有的人都成为一个噩梦的屈服者。
然而,“我”感到其实科茨先生已经死了,他作为一个人已经死了,甚至是他作为人们心中的偶像,恐怖的君王,一切的主宰已经死了,可能科茨先生自己也知道。但是没有人相信,没有人愿意去质疑这个事实。人们需要一个灵魂的暴君。无论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白人,还是当地的土著人。这一切又多么的滑稽,同时也充满了危险。“我”知道科茨先生意识到了他的末日,“我”决定去拯救他,最后带他上了汽船,离开了他的地狱。科茨先生像孩子一样睡着了,躺在向后移动的水面上,离开身后的密林和依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统治者已经死去的黑色的人群。
小说最精彩的一幕出现在这里:一个黑夜,“我”拿着一根蜡烛走进科茨先生的房间,“我”听见他说“我现在是躺在这一片黑暗中等死”,他的脸上的变化,“我”永远也不想再见到。“我”看见他“耳语似的对着某一神像,某种幻影发出叫喊——他一共叫了两声,那声音只不过像喘息一样微弱: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科茨先生死了。
“第二天,那些外来的移民在一个满是泥浆的地洞里,埋进了个什么东西。”
看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停下了,和上了书本。科茨是一个暴君,一个英雄,一个失败的心灵探索者。他担负着人类心灵恐惧,狂野,文明,理性,孤独,自私,爱与恨的交织的巨石,在历史的斜坡上徒劳地坚持。可惜这个现代的西西弗斯最后被埋进了泥洞,冰冷黑暗的地下。他是白人文明的叛逆,同时又是原始土著心中的“神”。他的悲剧在于他却永远无法洗清自己文明的烙印,在无法适从的荒野,他下意识S的用现代的文明征服和狂暴地统治着自己石器时代的王国,面对外来的同胞,他却疯狂地用屠戮和恐怖来隐藏自己,逃离现实,甘当野蛮人的黑暗的帝王。他藐视现代文明,揭穿它虚伪的面纱,他是一个自我批判的哲人,他又歧视原始的幼稚和粗鲁,甚至是毫无意义的野蛮。他找到不到自己心灵的出路,在狂躁中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在只有一个人见证他死亡的夜晚,他终于对自己一生的经历作了一个总结:可怕,可怕。
真正的黑夜,有谁感受过,那种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暗。在完全的黑暗中,你总是忠实自己的心灵,黑暗是生命的两端,对于每一个人来说,在他/她生命之前,能感受的只是一种黑暗,死亡之后呢?没有人可以告诉另外一个人自己的感受,但是我想说,肯定是一种同样的黑暗,真正的黑暗。只有黑暗的精灵可以证明黑暗,只有黑暗中的心才能感受到你自己的一切意义。可能科茨先生是那样的一个人:一个在黑暗中的完全的清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