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电影文学剧本之

《打着火把的人》

（2）

 

石进想喊住他，又收住口。他打了个沉，就转身向工业局院子里走去。

工业局院子里，立着一块板子，上边贴着一张黄纸，黄纸是新贴上的，浆糊未干，上写：

 

“参加化肥厂招工座谈会的各位教师，请到第二会议室。

                                化肥厂筹建小组启”

 

石进望着启事沉思。

 

办公室的外间屋里，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填表格，打电话，一片忙乱。

里间小屋里，干瘦的金科长手里端着茶壶，一边给那个有些发胖的黄局长倒水，一边低声地说：“老实说，文化革命中，批判您什么执行修正主义路线，我根本上就是不服气的。您这么多年辛苦奔波，哪一点不是为革命事业！可您呢，全都一股脑地兜下来了。”

黄局长咧咧嘴：“唉，群众运动嘛，我们应当高姿态呀！”

金科长：“这回，办这个化肥厂，咱们可一定得露一手！”

黄局长点点头：“嗯，只能办好，不能办坏！”

金科长：“说实在的，我就是怕石进这个人不能跟您好好合作。”

黄局长：“我也估计到这一点，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让你参加筹备小组。”

金科长：“我能压住他石进？他资格老，手下的人多，我……”

黄局长：“老金，不要有畏难情绪嘛。我给你撑腰……”

屋门一开，石进走进门来。

黄局长一抬头看见他，说：“啊，老石你回来了！”

金科长：“啊，老石同志！您辛苦啦！快坐，快坐下歇歇吧！”

石进没有坐下，他用锋利的眼光看了金科长一眼，随后转向黄局长，开门见山地问：“咱们这化肥厂，下边的步子怎么迈，你们打了个什么谱儿？”

黄局长：“没问题，各方面的工作都已经入序了。当然也抓了点瞎。幸亏增加了老金这个办工业的专家，顺利进行的把握就更大了。老金，你给老石说说咱们三个人的分工……”

金科长：“这回能有机会跟你们这两位老战友一块合作，我真是太高兴啦，嘻嘻。分工嘛，是这样，黄局长抓全盘，我负责招收工人，你去跑机器设备——嗨，机器设备，这可是办化肥厂的关键！”

石进说：“办化肥厂的关键，不是机器设备，是人，是路线！我们不能忘记，文化大革命前，工业局办的造纸厂、修配厂为啥垮了？还不是因为依靠什么人、走什么路的问题上吗？”

金科长连忙说：“是，是呀。这回，咱们按照县委的指示，一律从农村招收青年，自己训练。”

黄局长说：“对。这个办法，比过去那样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聘请现成的技术工人还省事。我们准备开两个座谈会解决问题。”

石进：“这座谈会怎么个开法？”

金科长：“就是让教员们提名，然后咱们审查批准。”

石进把大手一摆：“这不符合县委的决定……”

金科长把手一摊：“没有什么违背吧？黄局长，您说呢？”

黄局长：“先让老石把看法讲完。”

石进说：“我们要办的是全县人民自己的化肥厂，由什么样的人来当这个厂子的主人，必须让贫下中农和基层党组织推荐。”

黄局长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老石，这是办工厂招工人，可不是征兵、选干部！”

石进说：“这跟征兵、选干部一样重要——我们办的工厂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就看我们依靠什么样的人！”

金科长说：“我觉得，教师们比大队的人可能更摸底一些，黄局长，您说呢？”

黄局长点点头。

石进说：“他们了解的只是那些人学文化的底子……”

金科长说：“干化学工业，就是得靠文化水平高的嘛！”

石进：“不！不管搞什么革命事业，都得靠无产阶级政治挂帅！”他转向黄局长，“老黄，可不能忘记文化大革命前的教训，防止穿新鞋走老路哇！”他说着，走出里间屋。

金科长向黄局长递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黄局长跟了出来。

石进从工作人员手里拿过规划材料。

黄局长说：“老石，这一回任务又重又急，咱们几个领导可得同心协力呀！”

石进没吭声，仔细地看着规划材料，说：“什么，咱们这个化肥厂要三年才能建成投产？”

黄局长：“是呀，一年设计二年建，三年投产不算慢嘛！这是建化肥厂的规律，急也枉然。”

石进：“什么规律？这都是老框框！我们不能走这种爬行主义的路！”

黄局长：“同志，这是搞化学工业，比你以前领着一伙人修个水库、修一节公路可要复杂多了……”

石进：“再复杂，也不能让正在大跃进的农业生产停在那儿等着我们哪！”

黄局长：“更快一些搞起来，当然是我们的愿望啦！”

石进：“我们应当有这样的愿望，更应当有实际的行动！”他说着，从图囊里掏出一张图纸，展开，“你们看，人家燕山化肥厂，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建成投产了。我想，正确地吸收人家的经验，再加上自己的努力，还可以更加提高速度……”

黄局长瞥了一眼图纸：“同志，让你到省城去要图纸，你怎么跑到燕山去了？你们那种小山沟里土打土闹建成的厂子，能有多少先进技术？”

石进：“因为他们也是县办的小化肥厂，各方面的条件跟我们这里差不多，我们更容易吸收经验。你看，人家土建时间只用了四个月……”

跟出来的金科长说：“他们建厂那时候，那一带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人力物力都好集中。我们呢，情况可就不同了。现在全县好几个厂子同时兴建，各方面都要材料……”

黄局长又拿起一张表格，递过去说：“是呀。你看，建这个化肥厂，光修建厂房一项，就需要××吨水泥，××吨钢筋，××立方木材，这些东西你得筹备多久？没有这些物资，你建不成厂房吧？”

石进：“物资是人创造的，困难要人克服。只要我们依靠全县五十万人民群众，什么事情也好办！”

黄局长：“我看还是少呼点口号，多干点实际事情吧。”

石进：“我可以给你摆出许多事实！……”

黄局长烦躁地说：“好了！好了！你一路上很辛苦，先回家休息两天，有话以后再说吧！”

石进说：“这是原则问题，不能拖延，也不能马虎！厂子怎么建，工人怎么招，我们得请示县委，然后开党支部会讨论落实！”

金科长表示十分不满地看黄局长一眼。

黄局长皱了皱眉头。

 

三

 

夜晚。从会议室窗上的灯光人影，可以看到，里边的党支部会开得很热烈。

金科长站在远远的一丛树下，呆呆地望着那边。

热烈的声音从会场的门口传出，人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金科长退进树丛里。

郭起：“老石，你这一讲，我心里可算亮堂了！”

另一个人：“我也有了劲头！”

石进信心坚定地微笑着。

金科长迎上黄局长：“散会了？”

黄局长点点头。

石进扯着郭起的自行车：“你明天再动身吧。”

郭起：“你把我心里的热火劲点起来了，我还呆得住哇！”

旁边推自行车的人笑了。

黄局长和金科长边走边说，两人全都皱着眉头。

金科长叹口气说：“这么说，县委把咱们的主张否定了，要按石进的主意办？”

黄局长点点头：“嗯。”

金科长：“党员同志都同意他的意见？”

黄局长又点点头。

金科长嘬着牙花子：“要是完全由贫下中农推荐工人，您家小旺，可就怕上不来了！”

黄局长沉了一下：“我个人的事不算啥，最担心选来一些不够条件的人，将来把厂子办糟……”

金科长：“是呀。这事到底怎么办，您也得拿个主见，咱们总不能让他石进牵着鼻子走吧？”

黄局长想了想说：“要双管齐下。你负责多物色一些文化水平高的人。他选来的不合格，那就作废！”

金科长点点头。

 

四

 

清晨。红霞满天。

石进登上高高的山岭。

山谷间飘荡着淡蓝色的雾气。

山岭下，一条石河。河上架着一座拱形渡槽，高大而雄伟。

山岭上，一排红色的砖房，掩映在繁茂的树木丛中，如同隐现在彩云之间。

岭头的悬崖脚下，有一个山洞，洞前一块小平地上有一台石碾。

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正在那里认真地打扫。

火红的枫叶在枝头上摇摆。

美丽的小鸟在枝头上鸣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