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52)
朱铁汉继续着他的宽慰话儿:“你千万不要在心里边多加分量,没啥了不起。只当咱们这群里没有这个人!”
高大泉叹口气:“话是这样说,十个手指头,伤了哪个不疼呢?”
“我们帮着丽平选个好的,让他看看!”
“就由着他变成这样子吗?这消息要是传出去,给咱们脸上抹了黑不说,得有多少人难过呀?”
“这么远,看不见,拉不着,咋办他?再说,婚姻自由,你就是看见、拉着,还能硬往一块儿撮合呀?”
“当然,一个人好坏,不能光拿处理婚事这一把尺子来量他。”
“跟丽平这样的同志变心的人,决不会是个好样的了。”
“是呀。一个人怎么对待婚姻问题,也能看出他的政治思想颜色……太可惜了。”
“我不可惜他。最要紧的还是丽平。这一程子,我都怕见着她。我能跟她说啥呢?”
他们说着走着,快到家门口了。朱铁汉停住,说:“你先听她说吧。过一会儿,我就来。”
高大泉带几分忧郁的声调说:“咱俩一块儿跟她谈谈,不好吗?”
朱铁汉摇摇头:“你先单独跟她谈,能谈深一点儿。她听你的。有一句话,你给我捎到,让她记住一点:她不是哪一个人私有的;她是翻身户的,农业社的,党的!”
这句话,十分有分量地落在高大泉的心坎上。给他提了神、鼓了劲,使他加快了步伐。
周丽平坐在高家的炕沿上。她左边是吕瑞芬,右边是钱彩凤,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好像不知道咋跟她亲热才好。
那些年,周丽平是芳草地妇女的领头人。她跟高家妯娌两个还有东方红农业社的妇女社员们,一块儿学习,一块儿开会,一块儿下地劳动,是从那困难重重,又多弯多坎的路上,一块儿闯过来的,能不亲吗?
吕瑞芬说:“丽平,在乡里工作太忙吧?”
周丽平说:“不见得比在村里忙多少。”
吕瑞芬说:“我看你瘦了。”
周丽平说:“没有。我刚脱了棉袄。”
钱彩凤说:“是瘦多了。看你这胳膊,过去那会儿,我一把都攥不过来;这会儿,看,都没有一把粗了。”
周丽平从钱彩凤手里抽出胳膊:“冬天一冷,我就容易瘦一些。”
吕瑞芬说:“人家都是六月三伏爱掉膘,你可太怪了。”
钱彩凤说:“别听她瞎扯。喂,是想春河想的吧?”
周丽平推她一把:“你快一边去吧,一点儿正经的都没有!”
妯娌俩一齐笑了起来。
周丽平没有跟她们笑,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把脸扭向一边。
正在这时候,高大泉一撩门帘进了屋,恰好跟周丽平的目光碰到一块儿。他立刻发现,周丽平的脸上果然显得瘦了许多。而且罩着一层明显的愁云。
周丽平站起身:“大泉哥……”
高大泉跨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
在芳草地,这两个党员是互相尊重的,是亲密无间的。可是,不论分别多久,见面握手这种礼节,这还是第一次。
高大泉说:“咱们到那屋说吧。”
周丽平答应一声,就跟在后边往外走。
妯娌俩知道人家要谈工作,就送到屋门口,没有跟过去。
小龙和小凤却紧紧地追在高大泉和周丽平的后边。
吕瑞芬喊他们:“小龙,把小妹妹领这边来。”
小龙说:“我还跟丽平姑姑要子弹壳哪!”
“她又不带枪,哪有那东西呀?”
“她答应朝春河叔叔给我要!”
周丽平头也没回,几乎是慌慌张张地跟高大泉进了对面那院子的小屋里。
高大泉没有坐,也没有让周丽平坐,两眼呆直地盯着那张布满愁云的脸,等她开口。
周丽平看看高大泉的神态,问:“你好像是知道了……”
高大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周丽平皱着眉头说:“梁海山同志,是个多好的书记,他怎么会犯错误呢?”
高大泉吃了一惊:“什么?他犯了错误?”
周丽平说:“我今儿个下午才听说的。”
高大泉追问:“是谁说的?”
“刘维。”
“又是他?”
“他可能是从谷县长那儿知道的。他说,地委把老梁调去反省了。”
“这么严重?他能犯什么错误呢?”
“据说是急躁冒进的错误。”
这个错误的名称十分生疏,高大泉从来没有听说过。
周丽平说:“除了急躁冒进的错误,老梁还抗拒中央的指示,不往下边传达贯彻。”
这样的错误名称,高大泉能听懂。可是,“错误”这个词儿,他怎么能够跟心目中的那个崇高的形象梁海山同志联系在一块儿呢?
周丽平闪动着两只惶惑不安的眼睛,问高大泉:“你说,这消息会是真的吗?”
“刘维是正式地跟你们传达的呢,还是私下里议论的?”
“他跟陈爱农说的。陈爱农在乡里,亲眼看见他给县里打电话,当时陈爱农瞧见他变了脸色,可是不知道啥事儿。刘维往外送陈爱农的时候,才说出来了。陈爱农挺害怕,到处找我,让我快给你们透个信儿……”
高大泉肯定地说:“我决不相信,老梁同志能办出跟中央指示相反的事儿。咱们党中央对农村工作的指示是什么呢?搞社会主义!在红枣村的大柿树下边,老梁同志亲自把毛主席《组织起来》这本书发到每个同志手里的。在县委的大礼堂里,老梁同志亲自传达的中央第一个互助合作决议。在大张旗鼓贯彻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时候,老梁同志骑着自行车,一天一夜跑过五个区……在这几年里边,为了让咱们县按照党中央指示的道路走,老梁同志对自己的性命都不顾顾,谁违背了中央的精神,他就跟谁斗,他那股子坚决劲儿,哪一个比得了!”
周丽平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又挺不踏实。这事儿要是没有一点儿影子,刘维决不敢那么明目张胆地跟一个教员传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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