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124)
周永振说:“把你心里想的鬼主意,坦白出来吧!”
秦方也加一句:“不坦白,就把你拉到群众会上去!”
冯少怀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用一种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你们几位既然有眼光,把我给看准了,我也不怕埋汰,全兜出来吧:我心里边是有个主意,我是想,得往支书、村长身边靠,这样,对我改造思想有好处……久宽不是支书和村长的近人亲支嘛,我想买点好,表现表现进步……”
朱铁汉盯着他:“再往下说。”
“全倒出来了。”
“不对!”
“真没了。”
不论怎么问,冯少怀也不会把真心话掏出来。反正是心里的话,他要不自己掏,别人就休想掏出去——咬定不说,谁也没办法。
朱铁汉说:“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是找到一个缝儿要下蛆!对不对?摇脑袋?哼,这才是你的真心肝儿。别做梦了。别较量了。你得不了逞。到最后,你还得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相信,咱们就走着瞧!”
周永振说:“你冯少怀想挑拨离间,捞稻草,没门儿!”
秦方说:“没人上你的当。上了当的人,也是一天两早晨就醒过梦来,你得不到好处。”
朱铁汉提高声音:“冯少怀,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
冯少怀嘴里答应,心口可就怦怦地跳起来了。
“这个问题,你肯定不会老实坦白。我们得给你指出来,免得你总是把人民群众当成傻子,只你是个伶俐狗儿。东方红社讨论调整分红比例那天,你到小学校干什么去了?”
冯少怀瞪大吃惊的眼睛:“没有去呀?”
“你敢睁眼说瞎话?炊事员见着你没有?你太傻了,这个炊事员不是范克明,你也不搞得严密一点儿!”
周永振和秦方一齐追问冯少怀,那一天到底去没去小学校。
冯少怀两眼盯着地皮,假装想想,猛抬起脑袋:“哎,哎,对啦,那天,我大概去叫百岁回家吃饭了……”
朱铁汉又把眼一瞪:“胡扯!那时候小学校根本没开学,只有练习搞宣传的学生,那里边没有百岁,你叫魂去了?”
“百岁那天去玩篮球嘛。”
“你甭转弯子,就说那天你跟于宝宗说什么了吧?”
“啥也没说……”
“你们是哑巴?两个人对着眼睛看看,就掉转屁股分开了?”
冯少怀这一回更不能吐真情。于宝宗是自己人,肯定能保密,不会出卖他冯少怀;这个独门儿一堵住,别人一辈子也甭想摸到底去。他冤枉地诉说起来:“村长你们几位想想,我如今是个啥人?戴了帽子嘛。我还能有啥心事?老实地干活呗。我能到处惹事去?我长两个脑袋?再说,人家于老师是识文断字、有学问的人,我这满脑袋黄土泥的人,说啥话人家能听?”
朱铁汉一摆手:“住嘴吧!你们搞什么鬼名堂,我们终究能弄清楚,给你点出来,是警告你——不论你办啥事儿,村政权都能知道,最后你捞不到好下场。再不老实,不是戴上帽子拉倒,大狱里有你一铺!”
“我可不敢。”
“你那贼胆子大啦!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们倒也愿意跟你比试到底。”
“村长别误会,我是老老实实的。”
“老实不老实,那得看行动。这回,村政权给你个机会:从明天起,不许你再到外边跑运输。”
冯少怀这回可真慌了:“哎呀,村长,我没有用车搞投机倒把呀!”
朱铁汉说:“你应当搞农业劳动、改造思想!”
“我那地边子早刨了。”
“拉沙子,改造地!”
“哎呀,村长,我人嚼马喂的,那可受不了哇……”
“这是命令!”
冯少怀满肚子仇恨往上鼓动,要是兴动刀子,他非得拼了。可是,如今,不是时机,他只能强忍硬压。他说:“村长你给我算计算计,我一个人,对付那几亩地,就够呛了,再拉沙子,没人装,没人卸,哪一辈子垫一亩地呀?”
朱铁汉哼了一声:“这当然不能像你往炕上一坐,剥削别人那么容易;不苦着点儿,咋叫劳动改造呢?你们要老老实实地劳动,改造思想,重新作人,不许乱说乱动。这就是专政!就这些。你们都回去,明天起早见你们的行动!”
那几个被专政的人一听这句话,赶紧起身,低着头,一个挨着一个地往门口移动。
冯少怀还想说什么,立刻又认识到,不论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的。这些人是他冯少怀的死对头,他们只能生着法儿让冯少怀难受,不会让冯少怀有半点儿好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啥还跟他们费唇舌呢?有钱的人,不是应当像范克明那样,有点骨头吗?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你们不敢没收我的财产吧?只要有这些,将来那一天到来,我就能够翻过身。到了那一天,哼,我不一个一个地割下你们的脑袋,就不姓冯!
朱铁汉冲着冯少怀的背影看一眼,对周永振和秦方说:“这小子反动透顶。要派人盯着他,有空儿就敲敲他。”
两个委员对村长处理冯少怀的事情,十分满意:干净利落,符合政策,又解气。他们感到,虽然高大泉病了,村长是能把担子担起,又能担好的。
几个地富分子起身刚要往外迈腿,只听见隔壁民校教室那边传来一阵惊慌的喧哗,把他们吓成一团,谁也不敢往外走了。
朱铁汉推开他们,抢先冲出屋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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