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74）

     朱铁汉一见高大泉推门进来，就对朱荣说：“我们要商量要紧的事儿了。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支书，有话赶快讲。”

    朱荣站起身，说：“不耽误你们了。我就一点小事儿，来借头毛驴使……”

    朱铁汉说：“真胡闹！借毛驴不到饲养场去，跑到办公室来干什么？”

    朱荣说：“社员私人借牲口使用，不是规定得由干部批条子嘛！”

    “批条子找队长去。乱弹琴！”

    “文庆藏到什么旮旯写材料去了，我转了一大圈儿没有找到哇。”

    “那你就先拉牲口使，回头再补。”

    “我去拉了，刘祥不让。他说，牲口在外边过夜，非得有干部的条子才行。”

    “你出远门呀？”

    “不。我跟你嫂子，到孩子姥姥家串串，呆两天。”

    “都过正月初五了，你还到外边串亲戚？再说，你们两个耽误工，再加上一天扣一个牲口工，里外一找，多少劳动日白扔了？我看你算了吧。”

    “没关系，稀烂贱的劳动日，扔上十个八个的不算啥。”

    “嘿，你可真大方呀！那就快走吧，就说我批了——可有一件，明天得赶回来，参加会议。”

    放下棉袄、铁锨，一边捅炉子添煤一边听他们说话的高大泉，见朱荣要走，就叫住了他：“等等。说一说你那句‘稀烂贱的劳动日’，是啥意思呀？”

    朱铁汉说：“你别听他胡扯啦！”

    走到门口的朱荣也扭过头来笑着说：“我跟村长闹着玩哪。”

    高大泉认真地说：“不，你这个看法很重要。这里边有个很深的道理。回来，再坐一会儿，咱们一块儿琢磨琢磨。”

    朱荣听支书这么一说，也郑重起来，却不再开口，也不肯动。

    朱铁汉说：“你把门子给我关上，冷风全吹进来了。没事儿你的屁股最沉，支书有事儿跟你说，又坐不住了。”

    朱荣为难地说：“我真是闹着玩，真没啥意见……”

    高大泉坐到他跟前，擦着头上的汗水说：“意见分合理和不合理的两种。我能猜到，你肚子里的那个意见，一定很合理。你得讲出来，让我们听听。”

    朱铁汉也从朱荣这副一被追问就带点慌张的神态中，看出一点眉目，也帮着高大泉动员说：“你还客气什么？是不是嫌劳力标准定低了？我记得你是评上头等的劳力呀！”

    朱荣连忙摆手：“我要为这个闹意见，那不显得太落后、太自私啦！话说回来，就是给我评个特等劳力，上下能差多少，也不值得挣呀！快别多心，我没啥。我该走啦。”

    高大泉盯着他不放：“你不用掩盖，你肯定有意见。不然，你能冒出这种话来吗？‘稀烂贱的劳动日’还有个‘扔上十个八个的不算啥’。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品品味道，你起码得有个嫌劳动日不贵重的意见，你得把满肚子里的话，都给我吐出来！”

    朱铁汉不像高大泉那样很有目的地追问朱荣。因为他没有把朱荣那句牢骚话，跟起早高大泉对他提出的新想法挂上钩。所以他半玩笑半认真地帮着高大泉说：“朱荣，你小子今个不说实话，毛驴不能借给你，万淑华打你耳刮子，我们也不管。别装蒜，快说！”

    朱荣叫起苦来：“你们两个，怎么搞起强迫命令来了？”

    朱铁汉比划着说：“你再不招认，我要给你压杠子、灌辣椒水！”

    高大泉制止朱铁汉玩笑，对朱荣说：“你不用有顾虑。要求公平合理的事情，不能算自私自利。对集体有好处的意见，装在肚子里不提出来，犯自由主义，那才是自私自利。你快说吧。”

    朱荣被逼不过，只好说：“反正你们一个支书，一个村长，我说错了不寒碜。实在的，我倒没什么，就是你嫂子老嘀咕。她说有人在咱社里找了便宜，心里不太痛快。我直批评她。我说，细算账，咱家也没吃亏，别到外边说去，得罪人……”

    高大泉认真地往下听，看朱铁汉一眼，见朱铁汉皱起了眉头。

    朱铁汉把朱荣给误会了。他当是朱荣跟邓久宽犯了一个样的毛病，又为东方红社跟别的社的关系问题也闹本位主义。

    朱荣继续说：“像我家跟邓久宽来比吧。我们都是两个劳动力。去年一年，我和你嫂子没歇一个工。黑牛妈呢，除了麦收那一阵儿出来几天，一直在家里喂猪、养兔子。可是秋后一决算，他家倒比我家分的粮食多……”

    朱铁汉一听闹拧了，就立刻舒展开眉头，插了一句：“是不是常胜把账算错了？”

    朱荣说：“不瞒你们说，我偷偷地到会计常胜那儿查对过了，清清楚楚，一点儿不错。”

    “那为啥呢？”

    “唉，后来才弄明白，人家的地亩多呗！土改那会儿，我家三口人，分三份地，他家五口，分了五份，比我们多了近七成。”

    朱铁汉说：“地多股子多，分得多；地少股子少，分得就少，这不是很对账吗，你还有啥意见？”

    朱荣冲他喊一声：“谁说有意见了？你跟支书一个劲儿逼我讲想法嘛！”

    高大泉笑了：“别急，别急。我先表个态，你这个想法非常合理。再讲下去……”

    朱荣说：“没啦。我得声明，我不是给自己打小算盘。我入社没有吃亏。说实在的，我沾了社的光，占了社的大便宜。我说的这个理儿，是觉着光有人力，没地，不行。你们看秦有力，为多大难。他简直没有路走了！”

    高大泉没有听明白：“你说谁？”

    朱荣说：“刚从北口外回来的秦有力呀。两个能干活的人，就是没有地股子，拜了九个社的门子，都没有人肯要他……”

    高大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儿。他只听说秦有力投奔他侄子秦方来了，当是入了奋斗社；回来这些天，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也没有细打听，没想到还藏着这样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忍不住打断朱荣的话头，问朱铁汉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