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四部

（29）

     支委扩大会，从饲养场开到保管股里。

    在那间堆满各种农具的屋子，高大泉对保管玉环说：“你把最近一个月的工分账，按劳动力的人名，给大伙念一遍。”

    朱铁汉在一旁说：“那么多的人，一笔一笔地按天拢到一块儿，再一个一个地念完，那得磨蹭到啥时候？让玉环统计统计，列个单子，咱们看一看就清楚了。”

    吕春江说：“我看好念，除了跑运输的、副业组的，这一个月里，有几个出工干活的？肯定超不出十五个人。”

    高大泉故意问朱荣：“你说，都不出工了，咋提前送粪呀？”

    朱荣笑着说：“你回来一号召，立刻就会增加人。”

    …………

    支委扩大会，又从保管股开到会计室。

    在那摆着账本、算盘和墨水瓶的办公桌旁，高大泉对小会计常胜说：“你给大家报个数目，手里有多少钱？如果从眼下，到春播，没有现金收入，各种开支、花销，够用不够用？”

    朱铁汉接过来说：“不用问他，我也知底儿。咱撑这门面，全靠着拉脚进的流水活钱；只要拉脚，就有现金收入。”

    高大泉说：“送粪、拉沙子，车辆就紧了，还能拨出那么多的车去拉脚吗？”

    秦恺说：“我们副业组编筐子也有点收入。”

    高大泉反问他：“只有点收入，您刚才说多添置几辆新车，从哪儿弄钱来呀？”

    秦恺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说：“这可得好好计算计算了。”

    …………

    支委扩大会，又回到高台阶办公室里继续开。连在民校教室里上课的人都能听到，那边开得特别热闹，吵吵嚷嚷地一直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早晨，芳草地就出现了一股子十分活跃的气氛，从贯彻过渡时期总路线以后，仿佛再没有出现过。

    广播喇叭响起来了，广播的是增产节约的道理和重要性。

    黑板报也换上新的了，写的也是增产节约的道理和重要性。

    早饭之后，支委扩大会继续进行，除了原来的那些人，又吸收了各农业社的社员，以及互助组的组员；一直开到下午吃饭的时候才散会。散会以后不久，满街上到处是人们的议论声。同时，东方红农业社的饲养场里，传出“乒乒乓乓”、“咔咔嚓嚓” 的声音。两种声音掺在一块儿，很有劲头地响在农历腊月燃烧着的晚霞之中。

    小龙牵着妹妹小凤的手，一路小跑地来到饲养场。

    往日这会儿的饲养场，早被饲养员大个子刘祥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了。除去在棚里排着队吃料的大牲口，靠墙边树下的草垛，或者牛犊子、小马驹子撒个欢，跑一跑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可是今天不同了，院子里摆满了耠子、犁杖、粪箕子、种子斗，好多好多的东西，人们绕着弯儿才能从大门口走到里边去。

    秦文庆和张小山，站在这些农具的空隙里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钢笔和本子，说几句什么，往本子上写几笔；随后，又弯下腰，在农具上寻找什么，再往本子上写几笔。

    小龙和小凤，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边绕到他们跟前。

    小凤先喊开了：“我爸爸哪？我爸爸哪？”

    张小山朝东墙边一努嘴：“在那儿。”

    小龙拉着小凤往东边绕着走。

    秦文庆朝他们背后喊：“小心点儿，别碰着。”

    东墙边摆着一辆拆下来的大木车：车轱辘放在一边儿，车厢翻立着，两根车辕子好像两根大炮筒子，朝前伸着。凿木头和锯木头的响声，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朱铁汉一只脚蹬着一根搭在车轴上的木头，两只手一推一拉，很用劲地扯着小锯。锯末子，像小雪花似地纷纷往下飞，落到他站在地下的那只脚上。他停住推拉，放下锯，扶起那根木头端详。

    小凤打着坠儿，不敢往前走了。她怕朱铁汉跟她瞪眼珠子，特别怕朱铁汉揪她的小辫子。有一回朱铁汉揪住了她的小辫子，就是不松手，使多大劲儿也掰不开；要不是哥哥小龙过来，帮着她抓住朱铁汉的胳肢窝，把朱铁汉抓得直笑，不得不松开手，那根羊犄角似的小辫子，非被揪掉了不可。

    小龙不怕朱铁汉，他过去怕过，眼下长大了，不怕了。朱铁汉要动手，小龙也敢动手。朱铁汉要是掐住他的鼻子，他就抓朱铁汉的胳肢窝。这是秦文庆教给小龙的办法。朱铁汉最怕这一手。小龙丢下小妹妹，一边朝前迈步，一边问：“铁汉叔，我爸哪？”

    朱铁汉听到叫声，扭过头来，先朝小凤脖子一歪，眼睛一瞪，见小凤吓得往后退，满意地一笑，才回答小龙：“你那个好爸爸，上县了。”

    小龙说：“骗人！他的背兜还在家里哪。”

    朱铁汉说：“他上梁书记家吃包饺子，背兜子干什么用？”

    小凤信真了：“哥，哥，咱们回家吧。”

    小龙似信不信地拉着妹妹转回来，问秦文庆：“三叔，我爸爸是上县找梁书记去了吗？”

    张小山一听，先嘿嘿地笑了起来。

    秦文庆朝东墙边看一眼，说：“他不是在那边修车吗？”

    朱铁汉在老远的地方搭茬说：“这两个小犊子，不认我这个爸爸。我在这儿修车，看我是不是你爸爸。”他说着，哈哈大笑。

    小龙知道受了骗，听着大车那边仍然响着“乒乒乓乓”的凿木声，就一边骂朱铁汉“破村长”，一边拉着小凤奔那边走去。

    他们的爸爸高大泉，果然在车厢那边。他在修车。他正忙碌着。他的一只手扶着小铁钉，一只手拿着小锤子往车上揳；手忙脑子也忙，正在想心思。

    昨天晚上支委会散了以后，他又把朱铁汉留下，一块儿把众人在会上摆的问题梳了梳辫子。翻来覆去地琢磨，不觉过了半夜。两个人谁也没有回家，就挤到一个床板上睡了一觉。接着，又开会。他让大伙儿在会上摆问题，从具体的事儿，摆到干部和社员的问题，越摆越觉得问题很多。他们又让大伙儿在会上查根源，越查越觉得事情严重。他们还让大伙儿在会上想对策，越想越对争取新胜利有信心。他们又马不停蹄地打起了一个战役：为开展改造土壤这个大的生产运动，带领社员群众千方百计地集中一切财力。他们还像老周忠那样，亲自动手，做出样子，用活生生的事实教育东方红社的干部和社员，再通过东方红社带动起其他农业社和互助组。

    姜波利用一早一晚的时间，帮着会计常胜理账目：眼下有多少现金，有多少能够增加收入的副业；春耕闹起来，改土闹起来，要用多少开支；现金、收入和开支比一比，差多少，想哪些节约的办法，让收支平衡起来，给改造土壤开路子。

    吕春江散了会，就去帮着保管清仓库：种子够不够，肥料足不足，工具全不全；为了保证春耕和改土同时进行，两不耽误，哪些东西需要添，哪些东西需要减，哪些东西能用旧的代替，找找节约的窍门，保证春耕工作顺利进行下去，也给改造土壤准备条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