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三部
(120)
巧桂睁大了两只眼睛,好像有点吃惊的样子:“我们是亲闺女和亲爸爸吗?”
“怎么不是呢?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呀!”
巧桂摇摇头:“不像,一点也不像,越来越不像。”
“那是因为你们对好多要紧的事儿看法不一样了。你得设法让他明白你的心意,把他的邪劲儿扭过来。那样,你们就能变得越来越亲,越来越像。”
“一个人的脑筋坏到这种地步,还能改造好吗?”
“按道理说是能的。我的兄弟二林,跟我是一奶同胞,不是也变过心吗?我们不是又把他变过来了吗?”
巧桂想了想,说:“我比过,彩凤和春芳都帮着我比过。我们都觉得二林叔跟我爸不是一样的人。二林叔只是自私自利,没有想过害人,也没有害过人。可我爸爸呢?他……”
高大泉点点头:“从这一边说,有点道理。他比二林根子差劲,又走得远了。可是,还有另一边,他是我们的人,是你亲爹,是跟我一块儿受过苦、拼过命的伙计。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彻底垮台吗?”
巧桂两只手捂着胸口,声音发颤地说:“一想到这儿,我怕极了。”
“不要怕,巧桂。你不是孤军作战的。党支部作你的后盾,群众作你的后盾,我,也做你的后盾。咱们一齐用千百根绳子,拴住他,一个劲儿地拉,就不能把他拉回来吗?”
巧桂低头沉思一阵儿,说:“要这样也许能成。”
高大泉见她有了一点信心,赶忙鼓励她:“你就按照我刚才提的要求,跟他讲;讲革命道理,讲事实,把你的心里话都掏给他,一遍一遍地掏给他。行不行呀?”
巧桂看支书一眼。她被这真挚的感情、诚恳的语言打动了,终于接受了这个要求:“那就试试吧。我总担心,怎么讲也不会顶用。”
高大泉说:“不顶用就总讲,讲到顶用的时候为止!咱们俩挑战比赛吧,看谁讲的次数多,不厌烦。”
巧桂嘿嘿地笑了。
屋门口的烟雾中,传来陈秀花的声音:“你那猪还没喂完哪?天要黑了,快擦擦灯罩子!”
巧桂一边收拾早已舀干净的猪食桶,答应一声“就完了”,又小声地对高大泉说:“支书,我要考中学去了。”
“你不是五年级吗?”
“姜老师说,现在中学正招新生;因为过去完小少,这回主要凭学习成绩录取。我的学习成绩还是可以的。”
“我给你的工作任务怎么办?”
“今天就做,一直做到我走那天。这个家,我一定要离开它。我有我的前途。”
高大泉跟她往屋前走着,最后说:“你个人前途的事情,过几天再说吧。我会给你拿主意的。”
陈秀花这才发现,在猪圈墙那边跟闺女说话的,不是闺女的同学,也不是邻居的女孩子,而是党支部书记。她立刻警觉起来,一边小心地审视这个让她厌恶的人,一边强做微笑地打招呼:“大泉兄弟,你啥会儿来的?”
高大泉站在迎门口的地方,回答说:“我刚到。”
陈秀花移动两步,堵住屋门口,用一种不冷不热的口气说:“她爸爸还没回来,估计又得很晚才能到,也许要住在外边。你到屋里边坐一会儿不?”
高大泉看出这个女人的用心,是想赶走他,却说:“不用进屋,我就在这里等等他吧。院子里有风,比里边凉快。”
巧桂立刻从屋里搬出一个小凳子。
高大泉接过凳子来,放到靠墙边的那丛石榴花下。他刚把一锅子烟抽透,就听到大门口传来脚步声。他赶忙站起身,迎上去。他要离开陈秀花远一点儿,跟张金发谈一谈党员之间才能谈的话。
四十六
挽救
走进张家砖门楼的这个人,不是张金发。他的个子比张金发矮小,身子比张金发结实,迈步子的姿态,比张金发小心谨慎,所以响声也很轻。
高大泉走到他的眼前,才认出是苏贵俭。
苏贵俭是一个小日子过得不顺手的中农户。他过去一直靠近张金发。因为他是一个私心重、性子倔的人,村干部们常常帮助他排解跟邻居的纠纷。而在这种排解中,张金发总是有意地偏向他,使他顺气,又不让他吃亏。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小恩小惠的事儿,他就成了这个“一村之长”的拥护者。近一年来,张金发对他十分不满。原因是,当张金发遇到难处,想让苏贵俭捧捧场,他没有满足张金发的要求。去年整党工作临到结尾,张金发赌了一口气,要把在政治上输给高大泉的东西捞回来,起意要在芳草地办个竞赛社,说破了嘴皮子,苏贵俭都不肯答应加入他的社。从此以后,苏贵俭怕张金发再拉他,就有意稍微躲远一点儿走;张金发的社已经撺掇起来,对苏贵俭这个不讲义气的无用之人,自然再不肯搭理。后来,苏贵俭的一头大叫驴子突然闹粪截死掉了。苏贵俭明明可以从政府那儿拿到一笔贷款,张金发却明面说上边有规定,不能多照顾单干户,背地里在银行业务员那儿递上几句坏话,就给卡住了。害得苏贵俭借了私人的债,利息太高;买来的那头老驴,一走三晃,干不了重活儿,更不能驮脚捞点现钱花。就这么一点小风小雨,苏贵俭的日子就经受不住,再也难以缓过气来。
苏贵俭走进院子,见高大泉迎过来,就点点头,打个招呼:“支书在这儿哪?”
高大泉回答说:“我在这儿等张金发。”
苏贵俭收住步:“他还没有回来?”
高大泉瞧他有些急切的样子,就问:“找金发有什么事儿吗?”
苏贵俭一边转过身子,一边说:“有点儿小事儿,回头再说吧。”
他这么急着找张金发,而且这一天已经跑了五趟,当然是有事儿的,又是求人的事情。他没有对支书讲,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他觉得,凡是求人的事儿,找村长仗义点儿,因为他曾经支持过村长;找支书就不仗义,虽然他没有明摆大卖地反对过支书,可也没有跟支书靠近过。另一个原因是,支书虽有热情助人之心,但缺少能够成全人的力量,特别是钱财方面的事情,他比张金发的底子差远啦。不该求,又求不上,他何必张嘴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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