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三部
(44)
高大泉扔掉手里的烟头,用大脚一踩,语气里有点不满地说:“既然是这个样子,就请领导来个直出直入地给我们指出来吧;哪儿错了,该检讨就检讨,该挨处分就挨处分。”
谷新民用手指头使劲儿敲着桌子:“你认为我在吓唬你吗?”
高大泉说:“我想,您不会故意这样做。”
谷新民压了压怒气,慢慢地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继续说:“告诉你,摆出事实,把你闹个张口结舌,这是轻而易举的。在我看来,你也是明白的吧?”
高大泉摇摇头:“说实在话,我对您说的这些,越听越摸不着头脑了……”
谷新民瞪起眼睛,高声说:“我希望你不要执迷不悟,这是给你个认错回头的机会!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高大泉的忍耐同样是有限度的。他的自尊心,一个淳朴、上进的农民所具有的强烈自尊心,也不是可以随便伤害的。他终于忍不住激动起来,说道:“谷县长,对您说吧,从打举手宣誓入党那天起到眼下,我是一心走社会主义道儿,干社会主义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往别的路口走;要把这一百多斤交给党,铁了心,永远不会回头。我觉着我没有迷,没有错!”
王友清说:“大泉同志,你要注意态度!”
谷新民一摆手:“不要紧,态度的强硬,正是内心空虚的表现,这是瞒不住我的眼睛的。等一会儿把人证物证一摆,你再看看他又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就会说明我的眼力。”他来回踱了几步,指点着高大泉说:“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一味地胡来!搞农业社,我不反对。修泄水渠,我支持。像你这样不择手段,搞阴谋诡计,我是不能允许的!”
高大泉无可奈何地说:“谷县长,您工作挺忙的,有啥,干脆就连锅端吧。”
谷新民也不耐烦再磨蹭下去,就收住步,停在他跟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为了自己修水渠而迫害单干户、侵犯中农利益?”
“根本没有这种事呀!”
“你们的水渠能从秦富家地上飞过去吗?”
“当然不能啦。为了这个,我们本着自愿互利的原则,跟他商量,等他点头:同意就这样做,不同意就另想办法,这怎么叫迫害、侵犯?”
“人家不同意让你挖地,你就挑拨家庭纠纷?”
“谷县长,你应当知道,眼下,咱农村不是刚刚从旧社会过来的嘛,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庭纠纷,是常见的事,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土改以后,分了土地的翻身农民种不上地,为了买套,好多人家闹过纠纷;一九五一年闹灾荒,有的人家出房子卖地,闹过纠纷。拿我这个家来说吧,我的亲兄弟,就因为认错了人,走错了道儿,血迷心窍上了当,他那会儿,跟我纠纷得多么厉害?到了最后,还不是差点闹个家败人亡吗?依我看,只要没走到社会主义社会建设成功那一天,这种纠纷就断不了种、绝不了根儿。还用得着谁去挑拨吗?”
谷新民听着这些话里面套着的话,更加恼火了,就拿出他认为最致命的一手,冲着高大泉声色俱厉地说:“我问你,你鼓励赵玉娥离婚,这是哪种主义的社会制度造成的?”
高大泉听到这句话,十分惊异:“离婚?他们两口子吵了架,赵玉娥赌气地回娘家去了,并不是离婚……”
谷新民得意地“嘿嘿”笑两声,说:“高大泉同志,露底了!赵玉娥已经在你的指挥下,到区里起诉了!你还想用花言巧语来骗我?赶快用老老实实的态度,坦白吧。”
高大泉到了这个时候,把一切都弄明白了:因为赵玉娥那边发生了变故,被派去接她的周丽平和春芳,才没有及时返回来;因为赵玉娥到区里提出离婚,谷新民县长才断定农业社使了“手段”;因为这样的消息传开,才在芳草地引起奇怪的思想波动,包括那个苏贵俭,都对搞农业社的人忍不住地表示出不满情绪。高大泉弄明白这些底细以后,就极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误会已经传开,不好的影响已经造成,不能用嘴一分辩、一解释就了事,得用事实对证虚的,得用真的冲洗掉假的。
谷新民一见高大泉沉思不语,断定他的那套做法一举成功,心里更加得意,表面越发沉着。他点燃一支烟,看看皱着眉头的王友清,看看略微显出一点疑惑的田雨,最后用一种宽大为怀的语气,对高大泉说:“高大泉同志,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了,你说怎么处理吧?”
高大泉精神一振说:“真正的事实并没有摆在这儿。它摆在农业社的地里,摆在农业社泄水渠工地上。请各位领导一块儿到那里去处理吧!”他说着,就头前引路往外走。
王友清连忙喊:“哎,哎,你还没有交待问题呀!”
高大泉扭过头来说:“我就是请领导亲眼看看问题,看清楚点儿!”
王友清见他已经走到院子,就要去拉。
谷新民一摆手:“别拦他。他的慌乱是极自然的。逃避惩罚,那是不可能的。我正要到他们那个所谓工地上去。要把全村人,全区的村级干部,都召集到这里,让大家从这个坏典型上切切实实地受受教育!”他这样说着,披上大衣,戴上帽子,举步走出办公室、迈下高台阶。
王友清和田雨,也只好莫名其妙地跟出来。
十六
欢迎你
高台阶前边变成了乱哄哄的一片。
那些看热闹的人,有的跟着一伙干部往村南地里跑去,有的停在大槐树下糊里糊涂地议论。
“小算盘不答应挖他的地,高大泉他们硬干起来,谷县长就亲自来制止。”
“还有比这厉害的哪。东方红社的人,调唆文吉媳妇闹离婚,带出那块地,好修渠。”
“这样做事情,可就太缺德了。”
“高大泉怎么瞎干起来了?”
这当儿,张金发和冯少怀两个人,活像旧戏曲里的“刀斧手”,把个魂不附体的秦文吉架到了这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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