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三部
(16)
朱铁汉尽管想讲团结,硬强地压住不满,却仍然用一种很不客气的口气对他说:“你怎么来得这样早哇?”
张金发放下屁股,解嘲地龇牙一笑:“打个盹儿,没有醒过来嘛。”
朱铁汉说:“这会儿总该醒过来了吧?大伙儿都表了态,轮着你发言啦。如今国家搞五年计划,搞工业建设,急需粮食和原料。农业社得带动互助组,互助组得带动单干农民户,你那个社打什么主意?你们的生产计划怎么修订,想什么办法提高产量?”
张金发一边往烟锅里装着烟末子,一边不以为然地说:“这个呀,你就不用发急了。反正有你们社,有我们社,高低上下全都能比出来,保险落不到后边呀!”
朱占奎插言说:“金发,我看你还是别打这个保票吧。政府发下来的优良品种白棒子,那是增加产量的一项措施。拨给你们社的那一些,你们就没有想往正地方用。今个早上,你们饲养员张老八,把白棒子种子背到碾房去轧,要喂牲口。亏了让周丽平发现,给拦住了……”
张金发眼一翻白,手一摆,说:“嗬,光是种子这一点儿事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就能让你们社给丢下几千几万里呀?你就没有睁眼看看我们的车和马?”
朱占奎说:“那车马得靠人使!”
张金发说:“人怎么着?我们社的人就不是一只鼻子两只眼?比你们社的人多一只还是少两只呢?”
教员姜波帮着朱占奎说:“占奎同志所讲的,是指人的政治思想觉悟。我看这句话很有道理。人的因素是最重要的,如同打仗,武器再强,如果人不勇敢,也难以克敌制胜……”
张金发打断他的话说:“唉,盘山不是堆的,胖牛不是吹的,说空话顶个啥用!不信你们就看着,看我那社里的人从今以后,是勇敢还是不勇敢!”
朱铁汉一直横着眼睛看着张金发,见他那股子财大气粗的傲慢劲儿挺不顺眼,就大声地说:“勇敢得分别分别啥勇敢,为公,还是为私,就不一样。咱们党员得一个心眼地搞社会主义,才是正当的。”
张金发又冲朱铁汉说:“你们是农业社,我们也是农业社,我们不是搞社会主义,是搞什么主义?你说说!”
高大泉坐在旁边,没有插嘴,有意地细听大家的争论。这种争论,表面上很随便,实际上是有意义的。他觉得朱占奎给张金发提出的问题极好,朱铁汉给张金发提出的问题更好。他想,张金发去年冬天整党挨了批评,发狠地把那个挂牌子互助组收了摊子,一转手又办起个大杂烩的农业社;他们到底会搞成什么样子,得看看再说。他想,眼下评论这个为时过早,敲敲警钟就够了,应当抓住这个支部会的中心,讨论决定重要问题。于是,他就制止他们争论说:“今天开的是党支部会,咱们研究的是整个芳草地为实现五年计划怎样出力气的要紧事儿。每个党员心里边都得装着整个芳草地,不要你们社我们社的闹分家。金发你来迟了,前边的话没有听见,我再给你说说。”接着,他把路上怎么见着县、区领导,领导对当前形势怎么分析,对芳草地今后工作的一些具体指示,全都对张金发讲述了一遍。
张金发一听这些话,正好跟他从沈义仁、范克明嘴里得到的消息对了路,心里也冒起了一种欲望的火苗子。他暗暗地想:看起来,粮食要吃香了,大伙儿全都盯上它了;要是下狠心,抓住粮食这个宝贝,是自己发财的一条门路,也是竞赛社能显示优越性,能赛过东方红社的一条门路,非得好好地闯一闯不可。他想,就不信我张金发总让你高大泉压一头,就不信我那人强马壮的社,干不过你这穷棒子骨头社。他又想:在这里开会的党员,都是他们东方红社的,我坐在这儿耽误工夫,等于聋子的耳朵白配搭,不如赶快找自己社里的几个社干部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快点动手干起来。他又想,刚到会场,马上就走不太合适,一定会招惹闲话;不如再忍耐一会儿,假装出去解手,溜之大吉。他想到这儿,把凳子往靠墙边的黑灯影里拉了拉;随后,抽着烟,心里盘算起他那个竞赛社如何跟东方红社竞赛的事儿;尽管大家讨论得很热烈,他东听一句,西听一句,连不成串,实际上等于没有听到。
高大泉见绝大多数同志对增产粮食和工业原料的意义认识上统一了,意见一致了,打算结合实际,研究一些具体的措施,就转动着身子寻找老周忠。他小声问朱铁汉:“周忠大伯没来呀?”
朱铁汉被这句话提醒,抽身站起,四下一看,奇怪地说:“真有意思,怎么把他给丢下了?丽平,你没告诉你爸爸来开会呀?”
周丽平回答说:“这个会,是你们一起在支书家定下的,还用我告诉他?我是从民校过来的,压根儿没见到他。”
朱铁汉说:“那他到哪儿去了呢?把会场的地址听错了?”
张金发对这话耳朵倒挺灵,立刻听见别人说了什么,就使劲儿把烟袋锅子往鞋底子上磕打着,说开风凉话:“我还当只有我一个人迟到了呢,敢情还有比我晚的……”
周丽平对张金发这话挺不满,赌气地站起身,说:“你们接着开会,我去找他!”
就在这时候,会场的玻璃门“嘭”的一声打开了,一股寒风扑进屋,一个人跨进门坎儿。
大家扭头一看,这个人正是老周忠。
身材魁梧的老周忠,肩上披着白茬的羊皮袄,一手提着风灯,一手提着木棒,被冻得变了颜色的脸孔,流露着十分庄严的神色。
周丽平埋怨他说:“您知道开会,为啥不早来!”
朱铁汉一面让出一截儿凳子,一面也有几分不悦地对周忠说:“快坐下从头听听吧!”
周忠把风灯放在桌子上,把木棒靠在窗台上,跺了跺脚上的泥雪,不慌不忙地解释说:“吃过饭,我到地里转了一圈儿,想转回来误不了开会。我正往回赶,听见西官道上又喊又叫。我就过去看看。原来是雁庄一个互助组的大车到天门镇去拉水车,回来贪了黑,过小河沟子,车轱辘陷到冰窟窿里去了。我跟那个车把式弄了半天,才算把车弄上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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