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127)
小柱妈怕碰着孩子,躲在远远的地方看着。直到高大泉把那块当捂眼用的破布片给花牛蒙上,她才凑过来,惊慌未定地说:“这牛除了你叔,谁也使不顺当。多亏遇上了你,要不今个我非抓瞎不可。”
高大泉拍打着手掌沾上的牛毛和灰土,说:“你自己这样干太危险啦。大叔不在家,你应当事先就找个人帮帮忙。”
小柱妈说:“你叔那个脾气,平时不跟别人来往,现用佛再烧香还来得及呀?”
高大泉说:“是呀,刘万大叔过日子太自信了,这跟你要独自套牛一样,很危险哪!”
小柱妈轻轻地叹口气。
高大泉说:“你听到广播了吧?党中央号召咱们都走组织起来的路,你家应当参加互助组。你比一比,入互助组的人家,哪一户没有得到好处?”
小柱妈说:“刘祥大哥找过他无数次,他不听。是你派刘祥去的吧?”
高大泉说:“不是我派的。刘祥大叔总惦着你们,想拉他一把,我从心里赞成刘祥大叔的做法。等他回来,我要找他好好地聊聊。”
小柱妈一边往碾盘子上摊撒棒子粒,一边说:“因为去年小算盘买刘祥大哥房基地的事儿,他总觉得对不住你,不好意思见你。”
高大泉看着黄棒子粒在碾轧下爆跳着,有点激动地说:“不敢见我顶啥用?我那会儿没有为难他,眼下更不会跟他算旧账。他应当从这里边接受教训。你们这会儿要是不走互助合作的路,遇上个天灾人祸,也会像刘祥那样出房子卖地。每一个穷人都应该跟穷人连着心、连起手,一齐想办法保卫土改胜利果实,不该帮冯少怀这种人危害穷哥们。要知道,狼羔子吃完了别人,也会吃你的!”
小柱妈点着头说:“是呀。等他回来,我把你的心意告诉他,劝他听你的话。”
高大泉笑着说:“咱们一块儿里外配合着帮他,一定得让他快点儿走正道。”
小柱妈很感激地目送高大泉走去的背影。她跟高大泉说话的时候,多半属于应酬,并没有都放在心上,这会儿,她留神听听广播喇叭,正宣传互助合作的问题。她想起自己过去过穷日子受的罪,想起去年刘祥遭的难,想起芳草地互助组一年中间的真实情景,这才开始郑重地掂量高大泉的话。
高大泉往张金发的家里走。他偶然碰到小柱妈,随便交谈几句之后,勾起他对刘万的旧时的情感。刘万比高大泉大六、七岁,当年也跟乐二叔一块儿当过长工。因为他死去的爸爸是个看病的中医,跟乐二叔挺要好,乐二叔对刘万另眼看待。后来刘万到北京做小买卖,离着远,乐二叔没法照顾他了,还经常地叨念。那时候高大泉跟他接触不多,因为乐二叔的关系,也觉得很亲近。土地改革的时候,高大泉亲自串连他,动员他参加斗争,他也坚决地站在高大泉一边,一块儿干得不错。可惜,土地、牲口一分到手里,刘万就对家门以外的事儿不热心了。闹发家的口号一传下来,他就把邓久宽甩掉,跑到外村卖套挣钱;从此,他就渐渐地跟穷哥儿们身离远了,心变冷了。高大泉想,拉过刘万有困难,可是一定得把他拉过来。高大泉认为:“刘万再变,离着冯少怀还差得很远,在撺掇刘祥卖地这一件事情上,他跟冯少怀的用心就完全是两回事,应当把他拉到社会主义道路上来。
太阳升起,彩霞满天,鸡鸣鸟飞,炊烟飘动,农村里又一个充满喜怒哀乐的日子开始了。
高大泉还没有迈进张家这座青砖门楼,就听到里边有人高声说话。
先是朱铁汉说:“你不用粗脖子红脸的,我今个不跟你吵,咱们平心静气地讲道理。”
张金发接着喊:“你有道理讲嘛,别净安心找我的别扭!”
王友清劝他们说:“不要再争竞这一些了,行不行!”
朱铁汉说:“我得把话讲完。他是党员、村长,这会儿又是支委,他反对了一年互助组;中央指示一下来,他一下子把黑脸变成了红脸,不研究、不讨论,急急忙忙地到处串通,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金发又反驳:“你赖我反对互助组,得拿出凭据。不错,我去年没有带头搞互助组。第一,那会儿没有中央指示,第二,你们背着我干,我怎么插手?如今王书记把中央指示给我送来了,我刚迈一步,你们又挑刺儿,质问卖啥药,这是怎么个意思?”
朱铁汉说:“你为什么不通过支委会,就偷偷摸摸地发展起互助组?”
张金发喊:“支部书记自己那个组一夜就加了两户新组员,也没在支委会上讨论,也是偷偷摸摸的吗?”
朱铁汉说:“他发展的是啥人,你发展的是啥人?你为什么要把冯少怀拉到互助合作这个圈圈里来?这样的人入了互助组,咱们是不是搞社会主义呀?”
张金发喊:“冯少怀为啥不能搞互助合作,中央文件哪条规定,互助组里只要贫雇农,不要中农?……”
高大泉听到这里心中一震,联想起刚才秦文庆透露的消息,很明显地看出,张金发要拉秦富和冯少怀这两个有钱的主搭伙互助。他想,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可是从反对互助组,到成立互助组,总算一个进步;进步就应该欢迎,不能像朱铁汉那样用简单的方法“坚决反对”。
四十五
威力
高二林在井台上,听了哥哥的批评、老周忠的劝导,像把一块砖头扔进平静的大苇坑里,心里翻翻腾腾地泛起连环的波纹,乱极了。后来,老周忠又提出,让他给刘祥算算账,他的脑袋里边才算开了一点窍。
是呀,是呀,刘祥是个最真实的例子,最活的道理,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一算计就明白。高二林想:去年的刘祥,比我高二林可差远啦;那会儿有人说,只要我一离开哥哥,就能换上大牲口,使上大车;刘祥却被天灾人祸压得直不起腰,眼看着就要倾家荡产。可是一年之后,我高二林名义上单独过日月,实际上是人家的车把式;刘祥呢,病好了,灾去了,日子过富了,成了无债一身轻,出来进去挺着胸脯子走路的人……高二林苦苦地想:这到底为什么呢?对啦。因为我高二林没入互助组,他刘祥入了互助组;好多人沾了互助组的光,连中央文件上都说他们走的道儿对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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