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125)
朱铁汉看到这儿,猛地一拍大腿,连说:“好,好!就这么干!”
高大泉说:“铁汉哪,说公道话,你比一年前大大地变化了:眼睛明亮了,立场更坚定了,这些都应当好好发扬。就是呀,你还不习惯周密地想事情,总有点沉不住气……”
他们越谈越亲,越谈越有劲儿。
张金发走进他那砖门楼,跨入他那新瓦房,十分热情地让区委书记王友清坐到他那铺着羊毛毡子的炕上。接着,他又从柜子里拿出半包大婴孩的香烟。他们一边等着陈秀花和巧桂做菜,一边聊天。
王友清这一回是受县长谷新民之命来到芳草地蹲点的。在以往的一年里,他对芳草地萌芽起来的互助合作组织,采取了或压制、或冷淡的做法;这样的做法,都是来自谷新民的理论和态度的影响。在这次县委扩大会上,他亲眼看到那位县长兼县委副书记的谷新民,算了总账认了输,还对互助合作运动表现出热情。他的看法也跟着起了变化。散会的头一天中午,他又坐在县长的书房里,听了县长的一番高谈阔论,并且指示他立即到芳草地蹲点,鼓励他用实际行动挽回自己在威信方面的损失。这样一来,尽管他的脑袋没有完全转过弯来,口头上、行动上都一反过去了。
他用手指头磕打着烟灰,很满意地对张金发说:“你今天在会上的表现非常好,我很赞成。来之前,有人把你估计得很低,我也担心你一时转不过弯子;你的行动把这些都给涂掉了,也让领导上放了心。”
张金发发现这位区委书记对他热情倍增,也挺满意,就说:“我还是那句话,共产党是我的恩人,我到啥时候也听领导的,跟着领导走。”
王友清说:“首先咱们得承认思想没有跟上趟,确实落后了一截儿。谷县长在这方面又给咱们做出了样子。你还应当真正认识到,带头搞搞互助组,并没有什么吃亏的地方。刘祥那一伙人,要不是靠搭伙,哪能闯过来呢?反正种地增产,国家需要粮食原料,怎么干着效果好,你就怎么带头干,这就是服从党的需要,这就是好党员的表现。”
张金发笑着点点头,忽然问:“王书记,去年高大泉喊,搞互助组就是搞社会主义,说互助组是通着社会主义的,这话对不对呢?”
王友清立刻回答说:“谷县长跟我谈过这番意思。我们要搞社会主义,这是肯定的事儿;互助组只是一个起点,要走很长很长的路途之后,才能达到那个地步。他说,搞社会主义就是劳动机械化。你看看,咱们这会儿种地还按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老办法,得多长时间才能产出足够用的机器呢?远着哪!你千万不要从这边又反到那边,变得急躁。老实说,将来咱们中国那个社会主义是个啥样子,谁也说不清楚。不过,眼前,为了解决临时困难、抵挡一下天灾人祸,带着大家互助互助,只有好处,没啥坏处。往后,咱们就一边试行着,一边等上级的调子吧!”
张金发果然从王友清的言行中得到了安慰和鼓励,并且对改变他过去的那条路子增加了信心。
四十四
动员
差不离快鸡叫的时候,高大泉才回到家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觉,又被他那儿子撒楞怔的喊声给吵醒。
吕瑞芬急忙用一条小红被子包裹着儿子,见男人翻个身,睁开了眼,就说:“你睡吧。我把他抱到外屋去,一边烧火一边哄他睡。”
高大泉扯住被边说:“别出去,外边有风,他正睡着,小心受凉。我也该起了。”
吕瑞芬看男人一眼,说:“你就睡那么一小会儿还行呀?再睡个回笼觉吧。”
高大泉伸了伸胳膊,说:“往后睡觉的时间不会多了,又得准备掉肉哇。”
吕瑞芬说:“怎么难也会比去年的日子好过。文件上说的,跟咱们干的一模一样,这回算站住脚、扎下根,谁也推不倒咱们了。”
高大泉说:“你也要看到,芳草地还有好多人干的跟文件上规定的不一样呀!我这次回来,得尽快地把局面轰开,一边整顿巩固原来的互助组,一边得设法让更多的人在春耕前参加长期互助组,争取今年全部参加。特别是咱家的二林。他看着互助组干一年,会闻到一点香味;跟着冯少怀跑一年,也尝到一点苦味,也许能够回心转意了。”
吕瑞芬一面给小龙抖落开小被子,一面说:“你看啥事总比我看得全一些,就照你看准的地方干吧。家里的事不用你管,我当不了你的助手,也不当你的累赘。”
高大泉笑笑,没再说什么,他穿好衣服,溜下炕来。他走出屋门的时候,伸展一下腰肢,呼吸一口早晨薄荷糖一样清凉的空气;正要拿盆子打水洗脸,听见大门外有响声,抬头一看,只见那个用秫秸棍勒的小排子门空隙中,有一个人影在闪动。他直奔过去,打开了排子门,瞧见秦文庆正在外边徘徊走动,就说:“这么早,你在这儿溜达什么哪?”
秦文庆迎上来,笑笑说:“我等你,早就来了;听不见里边的动静,没敢叫你。”
高大泉听他说下去,同时揣测他遇到什么事。这个年轻人,前一阶段思想波动得很厉害,去年芳草地互助合作的胜利,农业的丰收,周丽平、吕春江入了党,好几个年轻人在修河工地上当了劳动模范,等等,都在刺激着他,使他越发感到家庭包袱的沉重。现在党中央发下指示,昨晚开了宣传员会,村子里又要出现新的局面,他又感到苦恼了吧?
秦文庆接着说:“真是怪事儿,昨天吃完饭,我正通知宣传员开会,在街上碰见村长。他追着我说,他要办互助组,要我帮助他,当记工员。我没好气,说我爸爸连组都不入,我怎么当你的记工员?他说,别人动员你爸爸,磨破嘴皮也不行,我一句话他就得干。我当他是瞎咋呼的,也没有往心里去。夜里散了会,我回到家里,我爸爸和我哥哥都没有睡觉,好像故意等着我。我爸爸说:你好追时兴,这回由着你,咱们也追追。他说,从今天起,咱们家算入组了;你到外边,多宣传着点儿,再到支书那儿挂个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高大泉对这个新闻似乎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他想了一下说:“你爸爸虽说落后,可是他劳动半辈子,是个务实的人。他会觉察到形势变了样,为他自己的小算盘,也不会总扭着劲儿。我前几天也估计他不能轻易丢开走惯的老路。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能起这个念头,往前挪一挪,总算好事情,你应当高兴。”
秦文庆说:“你要有时间,趁着热劲,到我家去一趟,动员我爸爸参加你这个组,一说准成。”
高大泉笑笑说:“我一说呀,准糟,刚迈出的那条腿也得缩回去;因为他是被村长拉着走的,离开村长,他还肯迈步子吗?”
秦文庆点点头,说:“我心里挺高兴,就是不愿意跟村长一块儿混。”
高大泉说:“这也是形势所迫,不愿意也得愿意。你先跟着他一块儿干吧。他往好处干,你就帮着使劲;他不往好处干的话,你还能起点别人起不到的作用。”
秦文庆想了想,记起在天门镇临时鞋场的那场斗争,好像弄明白了高大泉的心意,就表示同意试试。他怀着不知是喜是忧的复杂心情,立刻回家去应付他的爸爸和哥哥。
高大泉洗了脸,走出门口,瞧见高二林背影,挑着水桶,朝街里走了。他想:昨晚订妥,周忠和我搭配着跟二林谈谈心,这会儿正好到井台上找找他。
未完待续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