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88)
张金发觉着这件事情实在难办。可是,他在沈义仁面前又不能流露出自己在芳草地没有威势,就故意大模大样地说:“好嘛,等晚上我找几个同志商量一下,过几天,再派个人把结果告诉你们二位。”
沈义仁摆出问题以后,就很机灵地觉察到张金发有难言之苦,不一定有办法帮他的忙,心里边可就敲开了鼓。这当儿,他听到外边有人大声说话。
外边大声说话的是权经理和几个送鞋的妇女。原来,这回权经理和沈义仁对办理周丽平的事情也策划好了,要用张金发的手,把周丽平从鞋场铲出去。他们从冯少怀那边知道了张金发跟周家的关系不睦,这是可以利用的条件。他们又担心张金发对他们有什么戒备,不肯帮忙,就打算找点茬口,要挟张金发,达到他们的目的。他们还听说张金发对“收鞋底站长”的职务很珍视,所以又进一步想从张金发的职权范围里找点毛病。沈义仁留下跟张金发交涉,权经理按计划先钻进盛底子的库房。他在那些麻袋里掏出纳好的鞋底子检查;翻了一麻袋也没找出一双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眼看打算要落空,正在这个时候,偏偏有人送鞋底子来了。
这个人是周忠互助组的苏存义的女人。前天她走了一趟娘家,她那个刚学针线活的小闺女一边看家,一边替她把半只底子纳上了。这底子纳得不光针脚稀,还一针大一针小,好像一只癞蛤蟆。今个她来交鞋底,把这只纳坏的鞋底也带来,想问问张金发能不能交,没想到让权经理给碰上了。
权经理一眼就瞧见女人手里拿着的这双不合格的底子,如获至宝,接过来就往办公室走。
苏存义媳妇开头不知道拿走她那鞋底子的是什么人,听刘万一说是鞋厂的经理,是专门管收鞋站的,怕惹出祸来,追着要。她见权经理什么话也不说,一直进了办公室,肯定去找张金发,就更加紧张。
同组的陈大婶小声地埋怨她说:“鞋底子没纳好,你还往这儿拿它干什么?”
苏存义媳妇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先叫金发看看,不行的话,再赔也不晚哪……”
陈大婶说:“金发跟互助组是牛蹄子两半的,不断地找茬给互助组脸色看,这回还不拿着你这件错事当一台戏唱。”
苏存义媳妇想到利害,后悔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两眼发直,两手揉着衣襟,等着祸事临身。
就在这时候,从办公室那支开的窗子传出“哈哈”大笑的声音。接着就听见张金发跟姓权的说好话。
“这是偶尔的,偶尔的。我让她们往后纳得好一点儿。这回就请二位多原谅。小门小户的,操持一双底子可不容易,互助组的人日子都过得紧巴,更应当照顾照顾。”
又听那个姓权的说:“好吧,我今天全看在张村长的面子。要不然,不光这双底子得赔偿,还得追查追查过去的漏洞。要那样,村长的责任也不小呀!”
沈义仁又说:“下不为例,这件事儿就到这儿吧。”
过了一会儿,张金发脸色发黄地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那双不合规格的鞋底子,冲着站在门外的苏存义媳妇、陈大婶这伙人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说:“回去跟你们互助组的组长讲讲,鞋底子得精工细做,可不许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了。”他转身告诉库房里的刘万:“给苏存义上账,把手工粮约给她。”他说着,把那双底子塞进已经装满鞋底的大麻袋里。
苏存义媳妇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她用感激的眼光看着张金发转回办公室,自言自语地说:“这回真亏了村长。”
陈大婶想追上张金发说什么,话到舌尖又吞住了。她转过脸来,对苏存义媳妇嘀咕:“没想到金发还肯照顾咱们互助组。可是,那底子就那么交上去,总不大好吧?”
张金发走出办公室跟几个女人交涉鞋子问题,沈义仁抽空把他刚才和张金发交谈的话,简略地告诉了权经理。他说:“我看他那样子,是愿意给咱们效力,就是惧怕一个叫高大泉的人。因为周丽平这丫头跟高大泉沾边,高大泉又跟区里的田雨沾边,使得张金发不敢轻易地碰她一下。”
权经理挺扫兴:“我好不容易抓住他一条小辫子,成了多此一举,毫无用项。”
沈义仁说:“有用项。咱们借机会给张金发一点面子,他得知情;让他拿着野猪敬佛,他能得意,对我们也有好处。”
权经理说;“是呀。看来张金发这个人,倒是用得着,又能用上的人,要抓住他。就是那件事儿怎么办呢?周丽平不除掉,一定会闹出大乱子。”
沈义仁说:“我们再另想办法。”
权经理问:“你又有何高见?”
沈义仁说:“他们总嚷嚷改造咱们,咱们不能改造他们一下子呀?”
权经理打个沉,会心地笑了。
张金发回到办公室,陪着他们喝了一杯茶水,从门口探出脑袋看看。
权经理很有兴致地问:“张村长观看风云吗?”
沈义仁替张金发回答:“不,他在看钟点。”
张金发笑着补充一句:“在乡村里,太阳就是钟表。”
权经理故作惊讶:“真是艰苦朴素,美德,美德!”
张金发说:“快晌午了,请二位到我家里吃一顿便饭吧。”
权经理假意地对沈义仁说:“不要再打扰村长了。”
张金发连忙说:“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们哪能让你们空着肚子走呢?就算过路行人,也得管一顿饭,何况你们二位是帮助我们度荒的,是跟我们一起共事的。”
沈义仁说:“权兄,张村长的盛情难却了。”
权经理说:“无功受禄,受之有愧呀!”
沈义仁说:“权兄你看不出来吗,张村长也属于我们燕赵慷慨悲歌之士,很够朋友。”
权经理拍拍张金发的肩膀:“义仁言之有理。能结识您,真是我的福气。您的邀请,我一定从命;可是,您也得容我有一点表示。”
张金发没听明白,但是,从权经理的眼神,他看出,这个人似乎对他有所求。
沈义仁又在一旁替张金发回答:“权兄有话尽管讲,张村长绝不会使你为难。”
权经理把另一只手伸进衣兜里,一边摸索着,一边说:“张村长终日为国为民操劳,工作如此繁忙,还需以阳光掌握时间,实在太不方便了。小弟有怀表一块,赠给村长,以利于革命工作。礼轻义重,请张村长笑纳。”他这样说着,从兜里抽出手来,把一只亮晶晶的金壳怀表高高地提起,另一只手拉过张金发的手,把金表轻轻地摇摆了几下,放在张金发的手掌心。
张金发的手掌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想往回缩。
权经理抓着他的腕子不放:“别客气,别客气,这是小意思。”
沈义仁也在旁边帮腔:“应当收下,应当收下,留个纪念品嘛!”
张金发压根儿也没想到人家会送给他这么贵重的礼物,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心里一时慌慌乱乱,不知道应该说句什么,或者怎么处置妥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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