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二部
(52)
周忠朝高二林的背影看一眼,瞧瞧凝神的高大泉,就说:“这小子,好像有点变化。”
朱铁汉哼一声:“别看说得好听。我算把这种黑了心肝的人看透了。”
周忠笑笑说:“你看他那心肝全黑了吗?我说不见得。在这样翻江滚浪一般的年月里,每个人都得起变化,不是变好,就是变坏……”
朱铁汉说:“他呀,只能越变越坏,不会越变越好。常言道: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大仙跳假神。你看他跟啥人滚在一块儿?你看他今天办的事儿,真是要多绝有多绝,要多猾有多猾,他还有脸见我哪,呸!”
高大泉朝前走着说:“往后,咱们得多对二林做点工作。我常想:人家有力量把他从我们身边拉过去,咱们就该更有力量把他拉回来!”
…………
这会儿,高二林已经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正跟媳妇钱彩凤诉说着自己心里的苦闷。
他不论怎么想也想不通,为啥冯少怀挑动他去跟刘祥逼粮:因为他们是亲戚,冯少怀愿意高二林得到好处吗?要是这样的话,他为啥又用花言巧语欺骗高二林,让他高二林干这种内心有愧,又会在众人面前大大败坏名声的事情呢?他不论怎么想也想不通,为啥冯少怀要千方百计地借给刘祥粮食用:是看着刘祥遭难,心里不忍,伸手帮刘祥一把吗?要是这样的话,他就用不着使鬼、下套,送几斗去就行了呀?他不论怎么想也想不通,为啥冯少怀逼着人家刘祥卖地:要想捞个便宜,为啥自己不买,让给小算盘呢?……疑团连着疑团,择不清,扯不断,使得高二林忍不住地长吁短叹:“唉,唉,人心和世事,真是太杂乱,太难看明白啦!”
钱彩凤听着这些,不由得受了男人情绪的感染,也萌长了新的心病。可是从多方面的利害考虑,她得生着法儿不往坏处看,而往好处想,即使她比高二林更明显地觉察到一些不好的征兆,也要压在心头,不能像高二林那样,既敢怀疑,又易流露。
小两口说着说着,高二林忽然脸色苍白地告诉媳妇:“我真有点害怕……”
钱彩凤心里一紧,又故意笑笑:“怕啥呀?你别犯小心眼儿了。”
高二林说:“我怕让冯少怀一口吞下去,吃掉!”
钱彩凤打个寒颤,强作镇定地说:“我看没那么可怕。就算姐夫好使心术,常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狮子老虎也护犊子。牲口野兽都这样,何况人呢?咱们跟他是亲的己的,又给他干活做事儿,他有坏心眼能往咱们身上使吗?”
高二林琢磨一阵儿,点点头说:“你这话倒也有理,好像是这样,好像应当是这样的……”
钱彩凤进一步说宽心话:“咱们先好好地跟他干,一块儿混到秋天,拿到收成,日子有了底子,自己过自己的;混得好,往后跟他们多来往,不好呢,少走动,也就干净了。”
高二林眼望着窗户外摇摆的柳条、飘动的云团,喃喃地说:“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唉,真是打骡子马也惊呀!”
二十一 小算盘“告状”
芳草地又掀起一阵骚动。从下午到深夜,家家户户都在议论有关刘祥卖地的事儿,还有跟卖地有关联的事儿。
这番议论的结果怎么样呢?这样的结果对不同的地位和心境的庄稼人,会发生什么样的,将是多么长久的影响呢?这是没办法统计的情况。因为很多的东西都装在人们的心里,这一切复杂的后果,可能在今天,也可能在今后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以后才能明显地表露出来。或许,那会儿的人们,在接受“后果”的时候,早已经忘记联想这一“前因”。没关系嘛,历史就是这样延续下来的!
次日,天色还黑洞洞的,高二林就爬起来,到冯家来套车。
冯少怀隔着窗户纸跟他说:“二林哪,今个我进城去办点事情,明天就要给收鞋站拉脚了;你麻利着把你家的活抓挠抓挠,今个让国柱跟我赶着去吧。”
高二林想离开这个乱糟糟的芳草地两天,到外边散散心,就说:“我那地里的小苗薅完了,还没有旁的活计。”
冯少怀说:“你就留在家里,跟小童养媳妇把小屋的顶棚抹抹。雨季到了,防备漏水呀。”
李国柱披着衣裳,一边系裤带,一边从小屋钻出来,在星光里,直朝高二林挤眼、咧嘴。
高二林把大黑骡子牵到二门外边,拴到车辕子上,等李国柱搬着小鞍子跟出来的时候,有几分担心地小声问:“看你这神神怪怪的样儿,又出什么事啦?”
李国柱回头看看,伏在高二林的耳边回答:“要告状去。”
高二林抽口冷气:“他要告谁?”
李国柱说:“是他告状,可不是他出面,唱驴皮影,耍人的。东院那位,小算盘出面。”
“他们告谁?”
“你哥呗。”
“啊……小算盘干这种事儿?”
“昨晚上两个人在北屋嘀咕半夜。”
“真怪呀……”
“还有怪事哪。他们两个,晚上猜了好久:买地的事儿包得挺严实,到底是谁吐露给你哥哥的呢?你知道吗?”
高二林摇摇头,又说:“我屋里人听我哥那边有人议论。”
李国柱说:“表叔交待了,让表婶早起来追问你们那口子,到底是谁在那儿议论的。”
高二林恼火地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告诉他们。谁跟他们干这种缺德的事儿!”
李国柱笑着,表示赞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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