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172)
看吧,那些带着一脸汗水和愁容的人们,正在慌张地互相传告着这个糟心的消息,正在想方设法地商量着怎样调解、平息这件倒霉的事情。
心地畅快、一向乐呵呵的贫农朱占奎,嘴里嚼着一口玉米饼子,就从后街跑来了。在十字街口,他碰见了邓久宽。
老实巴交、肚子里装事儿的邓久宽,破白布褂子伸上一只袖,就蹿到街上,急得团团转,不知道找谁说说才好。
朱占奎说:“二林吵着分家,你知道啦?”
邓久宽回答:“刚听说。那哥俩膀对膀心靠心,日子过得小铁筒似的,怎么说散就哗啦一下子呢?”
“依我看哪,冰冻三尺,不是一日之寒。早就安下了这份心,单等日子挨时辰哪。”
“大泉要是在家里,他不敢这样子……”
“嗨,二林的疙瘩就是系在他身上。二林反对大泉净一个心眼儿帮着翻身的穷哥们儿。”
“唉!我们把大泉给拖累了……”
“久宽,这你倒不用往心里放。大泉要不是个真疼咱们的人,咱们也不会为他着这个急。要说,这回真够他伤心的了。”
“是呀,占奎。今年亏了他,他处处都为别人不为自己。实指望等他从县城回来,带个好办法,领着咱们闯,没想到从地下钻出这号事儿。这一闹,他还有啥心绪。”
“这你放心。大泉不是那号车胎皮球似的人,那股心气,不会说鼓就鼓,说泄就泄。我就是担心他将来心有余力不足,里外顾不上。”
“唉。二林真没良心。”
“哼,他害了咱们大伙儿。”
就在两个人脸对脸叹息的当儿,街中间的广播台上响起了吕春河的哥哥吕春江的声音:
“男女民兵请注意,吃过晌午饭,别歇晌,马上到周永振家集合!……”
朱占奎忽然想起了一个人,说:“哎,周忠老头要是劝劝二林,准行。”
邓久宽摇摇头说:“二林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铁汉劝他半天都不行。”
“别看铁汉跟他是年一年二的好朋友,跟大泉一样,不对二林的心劲儿。话也听不进去。”
“那倒是,周忠老头能降住人。搬搬他去吧。”
“还用搬?周忠对别人家的事儿都那么热心,高大泉家出了事儿,还能不管?我估计他早跑去了。咱们找人打听打听结果吧。”
在人们出于各种心思被这个突然事件闹得慌慌乱乱的时候,唯有周忠这个举足轻重的人,表现出一种出人意料的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从地里回来就听说这件事儿了。他没慌张,没吭声,没急着去解劝,连家门口都没有出,独自钻进盛东西的小厢屋里。他搬走筐子,挪开口袋,拿过笤帚仔仔细细地扫了一块空地方,蹬着荆囤,从柁上拉下一大捆攒了好些年的麻纰子和绳子头;随后,提过一只木头墩子,吹吹上边的灰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鼓捣起来。烟土腾腾,麻屑飞舞,乱乱糟糟一大团,很难找出它们的头尾。
他择呀,缕呀,粗的跟粗的放在一起,细的跟细的堆在一块,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耐心又仔细,好像大姑娘悄悄地做嫁装那样子。
院子里有人出来进去,不断响着各种脚步声、嘁喳声,高一句和低一句的吵闹。他不看是谁,不问是谁,也不推开门探出头看一眼。
这是多么奇怪的反应啊!
北屋的婆媳俩首先对他这种态度不满了。
老伴是个心广体胖的老太太,平时急性子,这会儿性子更急,推开门,带着怒气对他说:“你的脚步怎么这样贵重?你的大驾怎么这样难请?你应当快着点到街上打听打听,过去劝解劝解。大泉不在家,发生了事儿,你躲起来,像话不像话,我说老祖宗!”
周忠没吭声,依旧择着乱麻团。
老伴吵了一顿,不顶事儿,就气扑扑地走了。
周永振的媳妇谭雅琴是个秀气伶俐的青年妇女。平时不多说不多道,今天也有点发急。她走进小厢屋,对这个既是姑父,又是公爹的老人带着笑模样说:“这些乱麻不等着用,忙活也不在这一会儿。您快去辛苦一趟吧。邓三奶奶、吕春河,还有朱铁汉,好多人说劝,都动不了二林的心。干部们虽然正在开会,我看也不一定能够帮上忙。就是一定分家,您也得出出面,说说公道话,要不然,大泉嫂子一个妇女,怎么能干,也对付不了二林他们两个,准得吃亏。”
周忠摇摇脑袋,继续缕着绳子头。
谭雅琴轻轻叹口气,不好再强说什么,回北屋了。
最后,他的儿子周永振因为叫了他三趟都没叫动,真发火了。他往厢屋门上一靠,像下最后通牒似地说:“跟您说,明天我要跟春江走了。到北京去。我们去年呆过的那个车站好着哪。我们也干熟了,人家愿意留我们,当个装卸工人,铃一响上班,铃一响下班,大家全是一条心,多带劲儿。省得在芳草地生这份窝囊气。”
周忠看儿子一眼,皱皱眉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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