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162)
张金发问:“你怎么看呢?”
范克明说:“我看哪,就是要夺你的地位!”
张金发几乎是吃了一惊:“啊,有可能……”
范克明说:“不是可能,他心里打的小算盘肯定是为这个。你看他,手腕多高,先抓群众,不惜血本,收买人心;看着队伍抓得够阵势了,立刻往上边伸手,又抓领导。你要是让他顺了手,上上下下全抓到,可就没你的了!”
张金发心里一紧,浑身一冷,端酒盅的手一抖,差点儿洒出来。
范克明说:“我再告诉你一个情况。高大泉抓的这个领导,可是与众不同的。那梁书记,我虽然没见过,有关他的新闻可听了不少。简单地说吧,他不大像谷县长、王书记,很像工作队的罗旭光。他到任好几个月了,据说他那个办公室都堆了一层灰土,不是蹲在农村,就在山沟里乱跑。昨个我听李培林和老区长洋洋得意地说,梁书记在燕山区搞着一条新道道;我听了,琢磨半天,就怕他把这本经传给高大泉,高大泉带到芳草地,那可就糟糕了!”
张金发听到这儿,已经变得六神无主,干瞪眼,说不出话。
范克明进一步开导他说:“你呀,应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抓群众,你也抓,他抓领导,你也抓。你的条件比他可好多了。只要你心里有这个数,再一使劲儿,保险不会让他压下去。还有一件,得狠着点儿,不能心软手软。”
张金发把端着的酒,一仰脖喝进去了,再满一盅,又喝进去。他的脸色立刻变黄,两只眼红得像八月节的大枣子。
范克明无限感慨地说:“金发呀,金发,这芳草地的天下,是你花血本打出来的呀。我们可不乐意看到猴挖山洞虎做窝。你的名声可是传在整个天门区,我们可不想看见别人把这块金字招牌给你摘下来。芳草地的人都指望你领着享福,可不情愿眼看着你被人家踩在脚底下,我们呢,落在后娘手里呀。”
张金发猛地一拍桌子:“做梦,没那日子!这回谁胜谁败,我要跟他比一比!”
范克明赶紧倒酒,举起来说:“喝,喝。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信得住你!”
四十九 诱惑
山风,能摇着松柏抖擞;海风,能掀起波涛翻腾。
可是,也不能小看那从水沟眼子里、偷偷摸摸地吹进来的阴风啊!阴风虽然小,没有劲儿,像害哮喘病的七十岁老头子出气似的,却能把老母鸡丢在槌衣石旁边的羽毛吹得翻跟斗,能把妇女们抱柴禾掉下的草节、树叶吹得打旋转。
这一天的芳草地,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一股一股的小阴风,“飕飕飕”地刮个不停,把一些人吹得头昏脑胀、消化不良,屁股底下好像立着根针锥那样坐不住。夜间,他们躺在被窝里,身子翻饼,心里炒豆子,两眼麻木,合不上,睡不着,在喜怒哀乐之中,思虑着各种各样前途的大事情。
西坠的月亮光渗进高家的那所一宅两院。
柳条儿低垂在自己的阴影里,窗户上遮起了一层灰暗。槽上的小毛驴在打盹,窝里的鸡在养神。
青春力壮的高二林哪,正躺在被窝里,像咬住了紫皮蒜瓣那样,苦苦的想心事。烟灰已经盖住了炕沿下那一双大鞋的尖儿;烟锅里的火星,还像萤火虫那样一闪又一闪。团团烟雾在他那明显消瘦下去的脸上停滞不散;“嗞、嗞”地嘬几口,吐了吐唾沫,翻个身,用枕头垫上了胸脯子。
他这会儿心里想着钱彩凤那海棠般的俊模样,脑袋里却转动着老家汶河庄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老头,尤其是孤老头死后停在小五道庙台上那张蜡黄的脸孔。
去年冬天那个意外又难忘的雪夜,他和钱彩凤偶然相遇,点起了他那从来没有着过的爱情的火苗。两个人情投意合,越走动越近乎。高兴时候亲,喜欢时候近;生气了,或是闹别扭了,反而转了个大弯子砸下来,更加重了他们的亲近。高二林深深地爱上了钱彩凤,离不开她,更不能从此见不着她。这种力量和心劲,并不完全是感情的追求、两性的吸引,而是还有别的因素。在高二林这样一个有了一些浅薄的人生阅历的男人和钱彩凤那样一个尝到过旧式夫妻苦滋味的女人来说,那个“别的因素”更为重要和实际。他们一见如故,又急迫结合,是传统习惯的驱使,因为男总要婚,女总要嫁;是深谋远虑的需要,因为人总得老,老总得死。他高二林不能打一辈子光棍,不能跟哥嫂侄子过一生,他得有个伴儿。他高二林不会总是年轻力壮,不能永远有力气耕种锄耪让土地长出粮食吃,他还有走不动爬不动的时候。那时候,他需要有后代供养,不能像汶河庄那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孤老头子一样,等到老了,庙里存身,死后几个要饭的花子把他炕席卷,土压脸,扔到荒郊野外。他就是这样把老一代庄稼人的遭遇当借鉴,把老一代庄稼人的道路当规律,思谋和安排着自己的前途命运。于是,他把自己的一切一切都跟钱彩凤拴在一起。他下了决心,要跟她成家立业,生儿养女,白头到老。
未完待续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