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143)
高大泉听到这里,心头一沉。他现在才进一步认识到,没牲口的人家雇套种地花这样大的工本;有牲口的人家卖套,要从别人身上捞取这么多的油水!他想起那天朱占奎在地里对他说的话,这话这会儿有了分量;想起张金发扶犁耕地的姿态,那姿态变得非常丑恶。他想:郑素芝想得实际,说的话很有道理;要这么干,比过去交地租还厉害。
邓久宽急想得到高大泉支持,说通女人,赶快下种;等女人话音一落,就赶忙说:“大泉兄弟,你听听,她老是认这个死理,算这个死账。常言说有苗不愁长,只要下了种,出了苗,咱们豁出命去,使把劲儿侍候,闹得再好点儿,让它一亩地打个五六斗,不就落下啦。”
郑素芝说:“你真敢吹大话。你也掂掂自己的分量,有多大力量,能让那地一亩长出五六斗粮食呀?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吗?”
邓久宽说:“得啦,得啦,我说不过你。还是让大泉兄弟帮咱们出出主意吧,我听他的。”
高大泉有点为难了。他想,要让邓家的地及时种上,最好的办法只有像解决刘祥家的问题那样,再给他搞个互助组,凑几头牲口用。可是动手太晚,富足的户不会同意互助,同意互助的户,有牲口的少,用牲口的活儿还很多,实在凑不上犋了。他思索一下说;“这样吧,你们先做做准备,我马上就找大伙商量。不管怎么着,咱们决不能买套,一定要把地种上。”
高大泉走后,郑素芝叹息地说:“想着不把这个事儿告诉他,不知道谁这么嘴快,又吹到他耳朵里去了。”
邓久宽说:“不告诉他,不告诉他,你能把荒着的地锁在柜里呀?”
郑素芝说:“我们得心疼他,不能让他再多操心了。你看他瘦成啥样子?一个人浑身都是铁,能捻多少钉?他再有劲儿,也经不住这样八下里拉扯。”
邓久宽说:“你光讲废话。他是个心里搁事的人,已经知道了,这个心你不让他操还行吗?”
郑素芝想了想说:“我看他实在没有啥办法了,有一分之路,他也不会皱眉头。不如咱们自己想想主意,万一解决了,也算帮他轻快轻快。”
邓久宽说:“我有个屁主意!”
郑素芝说:“前几天我听黑牛说,村长家从什么地方拉来一匹马。他家不是还有一头大叫驴吗?估摸着这会儿早把地种完了。求求他不行吗?”
邓久宽说:“他早知道我没种上地,要肯帮帮手,不早就找我来啦。”
郑素芝说:“他公事忙,事情多,哪能想得那么周到。你去试试,死马当成活马治,说不定这个门口能走通。”
邓久宽想,女人说的也有道理。过去自己跟他这个打头的一块儿扛活,有过交往;一个村混了几十年,虽说不亲,也不算远;如今他又是管辖自己的村长,跟他张张嘴,或许真行。他想到这儿,站了起来,说:“试试吧。就怕碰钉子。”
郑素芝一见这个倔丈夫要动身,心里一阵高兴,给他鼓劲儿说:“保险行。大泉是党员,他也是党员,都是一样儿的,哪能让你碰钉子呢。”
“党员”这两个字儿果然生了效,邓久宽立刻有了信心啦。他是个面皮薄的红脖汉,从来不肯轻易求人;但是他清楚“党员”这个名词的神圣,求一个党员,他应当理直气壮。
他怀着马到成功的心情走在街上。
好多庄稼人从地里回村或是到地里去,来往不断。大家都知道邓久宽的脾气,平时没用的话一句不说,不论跟长辈还是晚辈走碰头,从不打招呼。别人也就尊重他的习惯,挨肩擦过,互不理睬,所以他完全能够不浪费一点时间,保持原有速度,照直走下去。
当然也有不少例外的人,朱占奎算是其中的一个。他拦住了邓久宽,没有开口说话,就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把他拉到路边上,等一伙说说笑笑的人走过去,问:“久宽,你变成那个百分之一啦,是吗?”
邓久宽没听清楚:“你说的什么呀?”
“你那地还没有动手哪?”
“刘万半中途把我给甩了!”
“哼,都是冯少怀和小算盘这两个人暗地里串通的。他们想起哄,把你挤到墙角上去,好捉老实的。”
“不错。昨晚上我找刘万去,小算盘正跟他蹲在门口唠嗑。小子,我不用他!”
“有别的办法啦?”
“我找党员去。”
“找哪个党员?”
“村长。”
“啊,你想找他去?雇他的套?你没罪找枷扛?”
“不,他一个党员还能捉我?”
“想求他帮你一把呀?”
“是呀,党员不是专门帮助人的吗?”
“党员是专门帮助人的,可他这个党员是另一路。我看你算了吧,不用赏他这个脸,去也白搭。”
“怎么的?说呀。”
“不说我不生气。”
两个人蹲在墙根下边,朱占奎把他如何求张金发,张金发怎么卖套,带上滚刀肉大吃大嚼;还有那天在他家地头上,张金发冲着高大泉、秦恺,说的那一套“没有人味”的话,从头到尾给邓久宽讲了一遍。
邓久宽听罢,抽身站起,一跺脚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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