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长篇小说连载之《金光大道》
第一部
(94)
吕瑞芬在一旁插言说:“一辈子的事儿,是得稳妥一点儿再定。明儿个让你哥托个合适的人,把她娘家那边的底儿访访,你再跟她掏掏心里话,说实着一点儿。要是两个人对心思,能做的话,我倒乐意早点办喜事儿。出来进去有个伴儿,家里外头多个帮手,也是我的福气。”
这件事儿一提出来的时候,一家人都多少有点紧张的样子,没料到说得这样干脆、碰心。三个人越谈越亲切,越商量越融洽,等到要睡觉的时候,吕瑞芬抿嘴乐,高二林轻松愉快,回到自己那个小屋子里还哼了几句歌子呢。
吕瑞芬上炕要睡,忽然想起一件事儿,对男人说:“光顾说话,你从北京给二林买来的那双胶鞋,忘了让他穿上试试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穿这样的新鞋。”
高大泉已经脱衣服躺下,没有说什么。
吕瑞芬熄了灯,又说:“这件亲事要是说妥了,立时盖房也来不及,咱三口搬二林住那屋去,把这屋让给他们当新房。”
高大泉还没吭声。
吕瑞芬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想着美事儿,说着巧打算:“他婶过门以后,留她看家,我跟你们哥俩下地干活。”
高大泉仍旧没有回答。
吕瑞芬当他走半天路,忙半夜工作太乏困,睡着了,就不再说话。
这时候高大泉的心绪又被今天遇到的一堆想到过的和没有意料到的事情缠绕住了。他想到翻身农民的那股子爱国热情,奔大目标的决心;老一代心明眼亮,青年一代劲头十足。这一切都是鼓动着他满怀信心干下去的精神力量。他想到歪嘴子房后拆掉的砖墙、张金发的私迷心窍,冯少怀的诡计多端,等等。这些,使他恼怒,使他愤恨,也坚定了他的决心:一定要干下去,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他想到这里,朝吕瑞芬身边靠靠,说:“对二林这件婚事,我看不能太着急,得访一访,看一看,还得把时间拉长点儿,多考验考验。我怕二林上当。他吃过冯少怀的苦,可是没有我和你父亲吃的多,也不像我们那样摸冯少怀的根底。我怕让冯少怀钻了空子,不知不觉地把我们翻身户和他冯少怀中间的那道墙拆掉!”
吕瑞芬打个愣说:“刚才你跟二林提这个问题,我没有往心里放。你想得对,应当小心一点儿。”停了一下,她见男人还在那里苦思苦想,就想用别的话打个岔,让男人轻松一些,好好歇歇。于是,她跟男人议论起家里的口粮怎么安排,开春以后四口人的单衣裳怎么添置。
高大泉对媳妇说:“我先告诉你吧,对咱们的家务事儿,我过去管得少,今后更顾不上多管了,我得一心一意地跟同志们一起带着全村人闹增产,奔社会主义呀!”
这回轮到吕瑞芬不言声了。
高大泉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借着从窗户上透进的月光,观察着媳妇的脸色,问道:“怎么不说话,你赞成我那么干吗?”
吕瑞芬替男人拉拉被角,轻声地回答:“你是党里的人,就得这样嘛!”
二十六 喜气洋洋
铁汉妈早晨醒来,穿上衣服下了炕,一掀门帘,见堂屋门大敞大开,一扭脸不由得一楞:东、西两边的大铁锅都被拔走了,只剩下两个挺难看的大黑坑。她慌忙往外走,刚迈门坎儿,就见儿子朱铁汉和周丽平两个人都在北屋窗户前边。一口大锅放在地下,另一口大锅扣在石板桌子上,周丽平两手扶着它,朱铁汉手里拿着一块破犁铧片,拉开一个木匠用刨刀的架式,使劲往下刮着锅底上的黑烟子。
她不由得喊了一声:“我的天,你们昨个在这儿吵,今个又在这儿好,这是闹什么呀?”
两个人听见喊,同时扭过头来。
铁汉妈又朝他们脸上一看,突然忍不住地哈哈大笑,撩着衣裳大襟直擦眼泪。
周丽平见老人笑得那么厉害,开始不知为什么,发现她一边笑着,两眼不住地看朱铁汉的脸,也朝那脸上看一眼。只见朱铁汉的脑门、鼻子尖全是黑锅烟子,如同戏台上的三花脸,也跟着铁汉妈仰面大笑起来。
朱铁汉被她们笑愣了,喊着:“扶住,扶住,笑什么呀?”
周丽平见他呲牙瞪眼地一喊叫,那三花脸的形态更加难看,笑得也就越发厉害了。
朱铁汉被笑惊了:“怎么啦,怎么啦?说呀!”
周丽平一边笑着,一边比划着说:“黑,黑,脑门,还有鼻子。”
朱铁汉楞头楞脑地往周丽平的脸上一看,那圆圆的两腮和嘴唇上边抹着好几道黑烟子,像长了小胡子似的,也笑了起来,比他妈和周丽平笑得还响。
周丽平笑朱铁汉,朱铁汉笑周丽平,铁汉妈笑他们两个。最后,还是铁汉妈先收住笑,说:“你们这两个淘气鬼呀,真是老鸹落在猪身上了,光瞧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
周丽平明白过来,丢下锅,赶紧跑到屋里照着镜子擦掉。
朱铁汉撩着衣裳襟,胡乱地抹了一阵子,黑颜色浅了一点儿,可是抹了个满脸。
一场大笑这才算收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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